“我来接你下班，”赵明秀说，瞥了一眼黎幸梓身旁的男人，眼神顿时凌厉，“他是谁？”


    “你好，我叫斯烬。”不等黎幸梓回答，斯烬先伸手，眼神也在同步打量眼前这个年纪明显比自己偏小的男人，面色瞬间变得有些阴郁。


    两个男人距离不过一米左右，电光火石间，气氛骤然剑拔弩张，黎幸梓站在中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心虚。


    “这是我们出版社最近签约的作家老师。”黎幸梓说。


    “哦，这样啊。”赵明秀稍稍放松，草草和斯烬握了下手。


    “这位是？”斯烬问。


    “我是她男朋友。”赵明秀抢答，生怕晚了。


    “别瞎说。”黎幸梓下意识拍了下赵明秀的胳膊，向斯烬解释，“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


    这有些亲密的一举一动被斯烬看在眼中，不动声色间，眼角处隐隐抽动。


    “是么……”斯烬声音很小，像是自言自语。


    “你快回去吧，”黎幸梓对赵明秀说，“我今天还有工作要忙。”


    赵明秀：“这不是已经下班了吗？”


    “实在不好意思，赵先生，我和黎小姐等下要一起共进晚餐，”斯烬嘴角抿起一个礼貌的笑意，然而笑不达眼底，只让人觉得这笑冷冷的，十分有攻击性，“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要谈。”


    “黎小姐”这个称谓让黎幸梓觉得有些陌生和不适。


    仿佛是故意为之。


    “是吗？”赵明秀看向黎幸梓，不太相信，“真有工作要谈？”


    黎幸梓点点头：“真的。”


    赵明秀显然有些失落，却又说不了什么，只能败兴而归，临走对黎幸梓说：“那我明天再来接你下班。”


    “不用了！”黎幸梓说，“还有玫瑰花，以后也不要送了！”


    “那改成向日葵……”


    “不要！”黎幸梓无奈，“什么都不要，太丢人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赵明秀，黎幸梓总算松了口气，转身看向斯烬，只身站在楼宇罩下的阴影中，纤长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孤冷感。


    黎幸梓有一瞬间的失神，恍若看见十七年前，一个瘦弱的身影置身滂沱雨幕中，浑身湿透，白色衣物紧贴着皮肤，透出内里的肌肉线条和皮肤白皙的颜色，脸上永远有不言自明的忧愁，雾蒙蒙的情绪，始终让她看不透。


    那天也是下雨的，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


    再后来，他们再也没有见过。


    回过神来，黎幸梓已经在车上了，她和斯烬坐在车后座的两端，分别默默看着窗外飘过的城市街景，夜幕降临，世界是一片苍蓝。


    黎幸梓收回漠然的目光，回头看向另外一侧，才发现斯烬根本没有在看风景，而是紧闭双目，靠在座椅上，金丝眼镜挂在高挺的鼻梁上，纤长浓密的黑色睫毛微微浮动。


    她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在想以前的事情。


    斯烬缓缓睁开眼睛，黎幸梓紧急收回目光，继续望向窗外。


    车在四季民福附近停下，两人下车，走了进去。


    号是提前取的，没有等，服务员引着两人来到了一个比较偏僻幽静的位置。


    烤鸭是必点的菜，此外斯烬又点了几个。


    “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斯烬问。


    黎幸梓摇头：“已经够多了，就我们两个，这些都吃不完。”


    “这是我请你吃的第一顿饭，希望你能尽兴，”斯烬说，“再点两个吧，点你喜欢吃的，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我都行，不用再加了。”黎幸梓对一旁的服务员说，“就这些吧。”


    “好的。”


    服务员离开，两人相对而坐，陷入一阵莫名的寂静。


    黎幸梓有些紧张。


    她抬眼偷偷瞥坐在对面的斯烬，察觉到对方也有一丝莫名的局促。


    “那个……合同看过了吗？还有什么问题吗？”黎幸梓决心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氛围。


    “看过了，”斯烬说，“没什么问题。”


    “嗯……那就好。”


    “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斯烬话锋一转。


    “啊？”


    “我给你发的微信，”斯烬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是不方便吗？”


    “哦，不是，是我下班时间不怎么看工作消息，所以就……回复得有点晚了，抱歉。”


    “不用抱歉，”斯烬微顿，“所以，那是你的工作微信？”


    黎幸梓点点头：“对。”


    斯烬：“原来你觉得以我们之间的关系，只能进行工作上的沟通。”


    “不是……”黎幸梓急忙否认，“当时那个情况，确实是工作场合，所以我就拿那个微信加你了。”


    斯烬凝眸望着黎幸梓，目色黯淡：“小杏……”


    “您好，您的巧拌豆苗。”服务员过来上菜。


    “谢谢。”黎幸梓拿起筷子，假装没听见斯烬的话，“好久没来吃这家店了，还有点怀念她家的豆苗。”


    斯烬微微一笑，将盘子推向黎幸梓的面前：“那你就多吃点儿。”


    “好啊，那我不客气了。”


    “嗯，不用跟我客气。”


    黎幸梓嘴角上扬，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烤鸭上了之后，两人专心致志吃起烤鸭，气氛反而轻松了很多。


    黎幸梓将黄瓜条和沾了酱的烤鸭放进薄薄的饼皮里卷起来，一口塞进小小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心满意足地嚼嚼嚼。


    斯烬看着她幸福的样子，不禁轻笑。


    黎幸梓吞咽下去：“你笑什么？”


    “看你吃的这么开心，我很高兴。”


    斯烬这么一说，黎幸梓反而变得拘谨起来，干巴巴地喝了口水。


    她一直拿捏不好她和斯烬之间的分寸感，虽然是旧相识，却也已经十七年没见过。


    十七年，整整人生一半的时光，他们都没有见过彼此，少年再相见已是中年，那消失不见的十七年，他们互相过着怎样的人生，不得而知，无从知晓。


    对于现在的斯烬，黎幸梓知道的少之又少，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不知道他结婚了没有，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他没有来。


    “那个人，叫赵明秀是吧？”斯烬小心翼翼地夹起一块梅干菜猪手放进黎幸梓的碗里，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其实酝酿已久。


    “嗯。”黎幸梓点头，偷看斯烬脸上的表情。


    “男朋友？”


    “不是不是，”黎幸梓急忙否认，“他不是我男朋友。”


    “你、结婚了吗？”


    “没有，”黎幸梓摇头，试探地，“那你呢？”


    “没有。”


    黎幸梓暗暗松了一口气，像一块石头落地。


    斯烬神色舒缓，嘴角微扬，笑意温柔：“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黎幸梓不明白。


    “知道你没结婚，真是太好了。”斯烬说。


    黎幸梓愣了一下，不知该作何表情，低下了头，塞了一大口豆苗进嘴里，烤鸭吃得腻了，豆苗反而变得清新可口。


    可惜她没工夫细细品味菜肴间的相得益彰，满脑子都是斯烬说的话。


    为什么他要这么说……


    难道他……


    吃完饭，斯烬执意要送黎幸梓回家，两家的方向并不顺路，斯烬送完黎幸梓再回家，光路程就要折腾近两个小时。


    路边等车来的时候，斯烬点了一根烟。


    春寒料峭，晚风袭来还有凉意，烟气被瞬间吹散，尼古丁的味道残留了一丝在鼻尖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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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不用送我，”黎幸梓说，“反正你也是打车回家，早点回家早点休息吧。”


    “我想送你回去。”斯烬说。


    黎幸梓深深叹息：“真的不用……”


    你在，反而觉得不自在。


    斯烬仰头吐出一口没有任何形状的烟，声音似乎也变得模糊不清：“你喜欢他吗？”


    “嗯？”黎幸梓没听清。


    “你喜欢他吗？”斯烬转头望向黎幸梓，眼神落寞，“那个叫赵明秀的人。”


    黎幸梓眼神躲闪，默默咬着嘴唇。


    在斯烬面前，她不太想谈赵明秀的事情。


    “你喜欢他，是吗？”


    “不是……”黎幸梓心里没有底气，“我只是曾经喜欢过他而已，现在……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是目前只是普通朋友，还是永远都是普通朋友？”斯烬进一步深入。


    黎幸梓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为什么要纠结这个事情？你很在意吗？”


    斯烬嘴角扬起苦笑：“是很在意，一直都很在意。”


    黎幸梓故作轻松：“为什么？”


    “因为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


    像是一直惴惴不安的鸽子终于回到自己的笼子，明明回到了熟悉的领地，却被紧紧束缚住，换来更大的不安。


    繁华的北京街头，人来人往，黎幸梓站在夜幕下，默默收紧拳头。


    心里的不安落地，是该庆幸，还是该悲伤。


    “小杏，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没想到还有重逢的一天，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追求你。”


    *


    黎幸梓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从车上下来，怎么回到家中。


    她一头栽倒在床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蝉虫一般蜷缩，被子深处传来幽幽的哭泣声。


    被子外面有什么覆了上来，黎幸梓感到一阵温暖的力量隔着薄薄的被子包围了自己。


    “想哭就哭，”黎晓楠的声音透过面料和棉花传达进来，“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忍，毕竟，我只有你了。”


    黎幸梓掀开被子，整个脸被闷得通红，紧紧抱住黎晓楠，放声大哭。


    黎晓楠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他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会一直陪着你，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就去揍他。”


    黎幸梓逐渐止住了哭，擦掉眼泪，拿出一副成年人的架势：“小屁孩，不要轻易说会一直陪着我，你这个年纪说的话，过几年就一个字都不记得了，所以也千万不要对一个女孩轻易许下承诺，这是不负责任的，知道吗？”


    “会记得，”黎晓楠不服气，“我说过的都会记得，答应你的我也都会做到，而且，我不想看见你难过。”


    黎幸梓望着黎晓楠小鹿一般清澈的眸子，有着独属于这个年纪的稚嫩和坚韧，往事缓缓从深水区浮出，通过面前人的眉眼，她默默地怀念着另一个人。


    黎幸梓：“好啊，那下次月考考个年级第一给我看看。”


    “这个另说。”


    黎幸梓轻笑，摸了摸黎晓楠的头：“好了，时间不早了，去睡吧。”


    黎晓楠不想走：“一会儿再去，现在还早。”


    “不早了，早睡早起长身体，”黎幸梓说，“你现在正是睡觉长高的时候，要多睡觉才行。”


    “你觉得我矮？”


    “嗯……”黎幸梓顾左右而言他，“明天好像挺冷的。”


    “……”黎晓楠起身，“走了。”


    黎幸梓笑着说：“晚安。”


    “晚安。”黎晓楠离开黎幸梓的卧室。


    那一夜，黎幸梓辗转难眠，往事一幕幕浮现，回到十七年前的春天，空气中满是泥泞的青草味。


    春雨入夜无声，她一人站在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