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浑浑噩噩的时光中度过了无所谓的一模，四月进入尾声，迎来放榜的那天。


    全校高三的成绩被明晃晃地张贴在公告栏上，前面站满了来看榜的人。


    “文科第一哎，”黎幸梓听见旁边的女生说，“斯烬好牛啊。”


    黎幸梓双目无神，像是在发呆。


    斯烬，多么陌生的名字，已经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半个多月了。


    黎幸梓回头，看见陶甜甜正在密密麻麻的人名中找自己的名字。


    “还没找到吗？”黎幸梓问。


    陶甜甜从上往下看下来，险些看花了眼：“没有啊……啊，找到了！”


    陶甜甜指着自己的名字：“我靠，你快看！我居然进前三百了！”


    黎幸梓定睛看过去，还真是这样。


    “你什么时候学习这么好了？”


    “我爸妈给我请了家教，答应我只要考上本科就让我去国外旅游。”陶甜甜喜出望外，仿佛已经把机票握在手里了，“哎，对了，你在哪？”


    黎幸梓转过身：“随便，我才不关心这些。”


    反正肯定在最后一张。


    “那你大学怎么办？”陶甜甜跟着黎幸梓从人群中挤出来。


    “不知道。”黎幸梓有些烦躁，“不想去想那些事情。”


    “好吧……”陶甜甜见黎幸梓不是很想聊，就转了话题，“暑假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旅行，地方我都想好了，我们就去长白山，怎么样？”


    “好啊，都行。”黎幸梓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高考决定一切的年代里，成绩代表了一切。


    黎幸梓的一切价值，被一模成绩否定得一文不值。


    几乎是早有预料的，她知道自己今天的日子不会好过。


    傍晚放学之后，黎幸梓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两个小时，迟迟不肯回家。


    不知道该去哪，但是她很清楚去哪都行，就是不能回家。


    回家迎接自己的肯定是混合双批，以及妈妈无休止的唠叨。


    黎幸梓找了个椅子坐下来，一直坐到天黑，路灯亮起，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不停，才沉重地起身。


    迈着沉重的步伐，黎幸梓踩在公园草坪的石头小径上，不停地叹气。


    突然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拍，黎幸梓回头看过去，被吓了一跳。


    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拿着喝了一半的啤酒瓶，身上脏兮兮的。


    “你干嘛？”黎幸梓不悦地说。


    “妹妹，这么晚不回家，是有什么心事吗，要不要跟哥哥说说啊？”醉汉摇摇晃晃地笑。


    那笑容看得黎幸梓一阵背后冒冷汗，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谁是你妹妹，我有哥哥。”虽然心里害怕，面上黎幸梓还是凶巴巴的。


    醉汉凑上前，一脸痴笑：“没事啊，哥哥哪有嫌多的，我看你一个人这么晚在外面，肯定还没吃饭吧，哥哥请你吃饭，随便你想吃什么。”


    “我不去，你离我远点儿。”黎幸梓说。


    “哎呀，别这样，哥哥是好心，跟哥哥走，哥哥带你玩点儿好玩儿的。”


    说着，黎幸梓的手腕就被醉汉给抓住了。


    她急着挣脱：“你放开我，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醉汉果然停下来，认真地问：“谁啊？”


    “我爸是派出所的。”


    “哦哦哦，我好害怕啊……妹妹，别逗哥哥了，这套对哥哥没用。”醉汉突然笑起来，趁势就要抱住黎幸梓。


    黎幸梓从爸爸那学过几招防身术，对付一个壮男未必够用，但对付醉鬼勉强够用，三下五除二就把对方推倒在地，飞速跑出去。


    天色昏暗，公园里没什么人，依稀能看见一个尖叫跑开的女孩儿，后面跟着一个跌跌撞撞的醉汉在追，两人的身影在黑夜中快速穿行而过，画面有些诡异。


    黎幸梓跑得快，没一会儿就甩开了那个醉汉。


    确认身后安全之后，黎幸梓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转头去了公园旁边的那条小吃街。


    本来就饿，跑了这么一阵儿更是饿得不行，一踏进小吃街就被琳琅满目的各类小吃吸引了注意。


    用尽浑身解数，终于在书包的角落里找到一张被攒得快烂掉的五块钱，黎幸梓感动得快哭了，用这珍贵的五块钱买了个肉夹馍边走边吃。


    夜已经完全暗下来，小吃街人流攒动，四处弥漫着烟火气，黎幸梓慢吞吞地走着，忽然肩膀上落下一个熟悉的触感。


    她心猛地一坠，暗暗地想刚才不是已经甩开了吗……


    她尖叫着闪开，对着身后的人大叫：“你到底想干嘛啊啊啊？！”


    “……”


    “……”


    斯烬默默然看着噤若寒蝉的黎幸梓，眉心微紧：“你怎么了？”


    “怎么是你啊？！”黎幸梓捂着惊魂未甫的胸口，“你要吓死我！”


    斯烬看着她没说话。


    黎幸梓忿忿地嘟嘴：“都怪你，你赔我肉夹馍！”


    斯烬顺着黎幸梓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地上躺着一个才咬了没两口的肉夹馍。


    “赶紧捡起来还能吃。”他说。


    “……”黎幸梓怒火一点点蔓延，除此之外，方才的害怕和恐惧忽然回头找上门，伴着压抑了一整天的焦躁和愤怒猛烈地燃烧起来，眼泪就这么忍不住落了下来，“就连你也欺负我！所有人都要跟我作对！”


    黎幸梓蹲下，双手抱膝哭了起来。


    路人纷纷投过异样的眼神，斯烬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没过一会儿，黎幸梓渐渐止住了心里的委屈，心情也平静下来，鼻尖飘过一阵肉夹馍的香气，她抬头看过去，斯烬半蹲在她面前，手里拎着一个冒热气的肉夹馍。


    那阵香气正是来自那里。


    她一眼就看出来他手里那个是八块钱的顶配，自己买不起的那款。


    “别哭了，赔你的。”斯烬面色平淡地说，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饥肠辘辘不允许黎幸梓有任何的犹疑，她接过肉夹馍，起身的一瞬间，看见了斯烬身后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次真的是刚才在公园里的醉汉。


    黎幸梓来不及多想，抓起斯烬的手再度开启了狂奔。


    斯烬不由分说地被拽着跑起来，灯影幢幢，周围昏暗看不太清，他被前面的女孩紧紧握着，奔向未知的前方。


    他一向讨厌事物脱离自己的掌控，可是此刻却觉得无比安心。


    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躲进了一家租借碟片的影像店，狭窄逼仄的货架之间的空间，两人肩并肩俯身蹲着，彼此只有咫尺的距离。


    两人额上沁着密密的汗珠，燥热的空气中弥漫着香喷喷的肉味儿和一股来自碟片的厚厚的塑料味道。


    耳边回荡着店内放的音乐专辑，是伍佰的《再度重相逢》。


    黎幸梓望着斯烬，看他清冷的五官透出一脸懵懵然的样子不禁哑然失笑，轻声咯咯笑了起来，后来越来越放肆。


    “简单爱你心所爱，世界也变的大了起来。所有花都为你开，所有景物也为了你安排。”


    “我们是如此的不同，肯定前世就已经深爱过。讲好了这一辈子，再度重相逢。”


    抒情却摇滚的音乐充斥在拥挤的空间中，黎幸梓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你说，”她说，“如果我们见不到对方了，将来有一天还能再相逢吗？”


    “为什么会见不到对方？”斯烬问。


    “就，不知道啊，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吧？”黎幸梓说。


    斯烬陷入沉默，直到歌曲结束，进入下一首歌，斯烬才缓缓开口：“不会的。”


    “不会相遇吗？”黎幸梓有些失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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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会见不到对方。”斯烬说。


    “好吧，”黎幸梓已经被转移了注意力，打开包装咬了一口差点儿被香晕过去的肉夹馍，边嚼边说，“但是以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啊，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变化。”


    黎幸梓自以为说了一句什么非常有哲理的话。


    斯烬似乎还想说什么，被突然出现的老板打断。


    “你俩到底租不租？”老板不太和气地看着他俩，“这不能吃东西。”


    “租，租。”黎幸梓收起肉夹馍，戳了戳斯烬的胳膊，“你刚不说想租碟的吗？快点儿找啊。”


    在老板目光炯炯的压力和黎幸梓挤眉弄眼的示意之下，斯烬随手抄起手边货架上的一盒DVD，举到老板面前：“租这个。”


    老板瞥了眼盒上的名字，脸色骤变：“你确定？”


    “嗯。”斯烬面色淡然，脸不红心不跳。


    黎幸梓也想看一眼那是什么，还没来得及看清，碟片就被老板一把抢了过去，背手藏到身后，严肃地说：“学生不许借这个，不准在这儿待了，快点儿走。”


    两人就这么被老板态度强硬地轰出了店。


    老板：“以后谈恋爱不准来我这儿！听见没？！”


    “我们不是……”黎幸梓想解释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奈何老板根本不听，转身就去忙自己的生意去了。


    黎幸梓悠悠叹了声，问斯烬：“所以，刚才你拿的那个是什么啊？”


    “不知道，没看见。”斯烬淡淡地说。


    小吃街的灯光太过幽暗，黎幸梓没有看见，有一簇可疑的绯红悄悄浮上了斯烬清瘦的面颊，在清凉的夜晚独自寂寞滚烫。


    “哦，”黎幸梓嚼着肉夹馍，“这还挺好吃的，你吃吗？”


    她举起到斯烬面前。


    斯烬看着面前参差不齐的牙印，面露难色。


    “好了，我知道你不吃这种东西。”黎幸梓冷哼，“不卫生，你也没这个口福。”


    就在黎幸梓预备收回去的那一刻，肉夹馍被斯烬抓住，他低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黎幸梓愣住，表情堪比见鬼了。


    从咀嚼到吞咽，斯烬很快结束了一整套的流程。


    “是不是还挺好吃的……”黎幸梓怔怔地问。


    “嗯，还行。”斯烬说。


    夜色渐深，小吃街的人渐渐多了起来，黎幸梓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繁星点缀，明月高悬，仿佛傍晚的闹剧只是一个不真实的插曲，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宁静起来。


    “该回家了。”吃完肉夹馍之后，她说。


    “嗯。”


    “那你呢？”她问。


    “没想好。”


    一阵白色的烟雾飘过来，挡住斯烬脸上浓郁的复杂的神色，自始至终，黎幸梓都没有看清。


    那天的后来，黎幸梓因为晚回家遭到严厉的批评，却没有因为一模的成绩遭受一点儿批评或是唠叨。


    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晶莹透亮的水晶吊灯，脑海中开始畅想陶甜甜说的毕业之后的旅行。


    未来指向何方，她并不知道，可是当下她暂时还不想去想那么遥远的事情。


    大不了，她就在家当一辈子蛀虫，承担起被哥哥落下的赡养父母的责任，永远守在父母的身边。


    又或者是鼓起勇气，勇敢一次，去一个全新的地方……


    去她一直想去的地方。


    窗外月光洒进来，皎皎如玉，落在暗夜的微澜里，藏起少年的落寞与孤独。


    斯烬只身独立，遥遥望着万家灯火中的某一户，心绪如落花一样纷飞。


    他从没对她讲起，自己在路边看到一个轻盈的身影在灯下飞过，身后跟着一个沉重的猥琐身影。


    那样的场景惊世骇俗，可让他更在意的，是那个飞过的影子，似乎是许久没见的她。


    而那天，是他第一次离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