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腔中满是巧克力脆皮和果味奶油冰冻过的甜腻味道，记忆里夏天的味道，直让人觉得口干舌燥。


    屋檐下空空的燕子窝被潮湿浸润，摇摇欲坠。


    黎幸梓舔去残留在唇角的一点巧克力，看向斯烬，他手里的第二支巧乐兹只咬了两口，巧克力脆皮快要融化滴落下来，她顺势目光上移，脸上看不见任何明显的情绪：“你觉得呢？”


    斯烬默默垂下眼帘，话音落在雨滴声中，有些轻，似乎并不想让人听得清。


    “我怎么会知道。”他说，语气中带有一丝桀骜。


    “你干嘛要问这个？”


    “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哦。”


    黎幸梓抬头望向天空，没有继续说下去，像是在思考什么。


    斯烬重新抬起头，看向黎幸梓，她的侧脸被浅浅的柔光勾勒，极为温润的一副面孔中总透着引人注目的倔强和张扬。


    他总是觉得，她不属于这里，反而像一只蛰伏的飞鸟，总有一天会振翅离开这里。可是他不知道那片天空在哪。


    “很重要吗？”


    黎幸梓忽然转过头来，眸中带有某种不知名的笑意，浅浅的，像清澈的溪水，似游鱼般不可捉摸。


    “什么？”斯烬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刚才的那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黎幸梓解释道。


    斯烬不语。


    是啊，重要吗？


    雨突然停了，周围安静下来。


    斯烬起身，留给黎幸梓的只是一个清冷的背影。


    “我只是好奇你们的关系，仅此而已。”他说。


    他不知道。


    只是不太那么明显地感觉到，看见她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有些在意。


    黎幸梓也起身，小心绕开地上的水洼，向新华书店的方向走去。


    “他是我初中同学，”她说，“也是我朋友。”


    “你好像有很多朋友。”斯烬说。


    “对啊，我就是有很多朋友，你不也是我朋友吗。”


    “嗯……”斯烬若有所思。


    原来他也不过只是她的若干朋友之中的一个，仅此而已。


    雨后初晴，空气仍旧潮湿，鼻尖弥漫着青草的腥味，两人并肩走在街边，各自怀揣着无法明朗的心事，步子走得出奇慢，时间被心跳声绊住。


    快走到入口处的时候，黎幸梓看见商店橱窗里张贴的一张张巨大的海报，上面是她不怎么熟悉的当红韩流明星张娜拉，宋慧乔，蔡琳，金喜善……。


    “你喜欢长头发还是短头发？”她指着那一幅幅海报问。


    斯烬飞快扫了一眼黎幸梓的bobo头，说：“长头发。”


    “好吧。”她有些失落。


    黎幸梓看见透明玻璃折射出的自己的影子，不自觉摸了下头发，默默打消了最近想去理发的念头。


    快到书店门口的时候，黎幸梓问斯烬：“你今天来书店干什么？”


    “买学习资料，”斯烬说，“你呢？”


    “我也买资料啊。”


    斯烬似有不可置信，眼眸微动：“你来买，学习资料？”


    “对啊，有什么好奇怪的，”黎幸梓有点不高兴，“怎么，学习不好的人连资料也不能买吗？”


    “没说不能买，”斯烬说，“只不过现在有点晚了，你应该来不及看。”


    “谁说我要看了，我买来放枕头底下。”


    斯烬：“？”


    “玄学，你不懂，跟哆啦A梦的记忆面包一个道理。”黎幸梓挥挥手。


    “你不会没看过《哆啦A梦》吧？”她补了一句。


    “没有。”


    “哎呀真没劲，就是哆啦A梦是个机器人，他有一个记忆面包，把面包按在书上然后吃进去就能把书上的内容全记住，知道了吗？”黎幸梓耐心解释了一遍。


    “嗯。”斯烬轻笑一声，对她的答案感到意外，同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还不如抽空看两行。”


    “那也来不及了啊……”黎幸梓撇了撇嘴，“我基础这么差，多看两行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考不上。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


    斯烬默默看了一眼一旁有些低落的黎幸梓：“如果你有不会的题目……”


    “你们怎么在这？”


    王也一个箭步冲到两人面前。


    斯烬面无表情地撇过头去，不是很想在这里看见王也。


    王也：“哎，我记得你今天上午不是有补习班吗？”


    “取消了。”斯烬云淡风轻地说。


    “哦，那你呢？”王也笑吟吟地问黎幸梓。


    “我来买资料。”


    “什么资料。”


    “学习资料。”


    王也一脸震惊：“你，来买，学习资料？”


    黎幸梓没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字一顿：“对啊，学——习——资——料，不行吗？”


    “没有没有，”王也急忙摇头，“没说不行，你买多少都行，就你自己来的？还是……”


    王也眼珠溜溜转了一圈，眉心紧缩：“你俩一起来的？”


    “不是。”俩人异口同声说道，说完还对视了一下。


    “我跟朋友一起来的，陶甜甜一会儿也来。”黎幸梓说。


    王也松了口气，殷切地问黎幸梓：“那你要买什么资料啊？”


    “不知道，你有什么推荐的吗？”黎幸梓从来没买过学习相关的任何资料，对这个领域完全不熟悉。


    “有啊，你跟我来，我跟你说，我对这块儿那可太熟了……”说着，王也就拉着黎幸梓往二楼去。


    斯烬在后面快步跟上，目光一直落在两人背后。


    “你觉不觉得有点冷……”王也搓了搓胳膊。


    “还好吧。”黎幸梓说。


    陈嘉壹也在二楼，见两人回来，黎幸梓身边又换了一个帅哥，飘一般飞快凑了过去。


    王也匆匆和陈嘉壹打了个招呼，就急忙拉着黎幸梓穿梭在各类教辅书籍之间，恍若一个金牌销售，话术专业，态度诚恳，听得黎幸梓应接不暇，直感到头疼，偷偷瞄了一眼远处的斯烬，看见他正给陈嘉壹讲题，面若死灰，彻底放弃挣扎。


    “我不想给你讲题。”斯烬有些不耐烦地说，余光时不时落在某处。


    “我没说让你给我讲题，”陈嘉壹笔落在纸上，飞快地画了三个火柴人，又用线条把三个人连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正三角形，“看懂了吗？”


    斯烬疑惑中透着无语：“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角形啊，”陈嘉壹戳了戳他的杰作，“这都看不懂，还年级第一呢，我看你也就那样。”


    “……”斯烬又气又烦。


    “三角恋，”陈嘉壹说，对着斯烬使了个眼色，“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个男的他也喜欢小杏吗？”


    斯烬怔了怔，目光顺着陈嘉壹的视线方向移过去，心忽然之间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痒痒的，有些痛。


    王也喜欢她，自己怎么早没注意到。


    斯烬起身，往黎幸梓和王也那里走过去。


    陈嘉壹托腮目送斯烬离开，手里的笔转得飞快，默默为某人祝福。


    在王也推销之下，黎幸梓手里已经攒了四五本书。


    “买那么多，睡觉不硌得慌吗？”斯烬往两人旁边一站，开口便是这句，莫名藏着股子火气。


    王也听不懂：“为什么会硌得慌？”


    黎幸梓终于等来了救兵，但没想到斯烬上来就呛了一句，她面子上挂不住，怼了句：“要你管，我乐意。”


    “你俩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王也疑惑。


    “跟你没关系。”两人异口同声道。


    王也：“……”


    三人各自揣着一葫芦药回到陈嘉壹那张桌子坐下，闷声不语。


    黎幸梓有些置气地将厚厚一摞书放到桌面上，坐到斯烬的对面，拿起最上面的一本书看了起来。


    斯烬拿起一本英文杂志看了起来。


    王也觉得有些胸闷。


    陈嘉壹纵观面前的三人，嘴角笑意浮动，其中原由他这个局外人最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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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没多久，陶甜甜来了。


    “斯烬，你怎么在这儿？”陶甜甜脱下书包，扔到黎幸梓旁边的座位上，“你不是跟老师请假说你不舒服吗？”


    “请假？”黎幸梓和王也同声道，不解。


    “对啊，我俩一个补习班，他今天早上跟老师请假我看见了。我以为你生病了，没想到……”陶甜甜一脸坏笑，“好学生也会逃课啊。”


    斯烬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淡淡看了一眼对面的黎幸梓。


    “你们在哪上补习班？”陈嘉壹问。


    “就对面，离这儿不远。”陶甜甜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陈嘉壹意味深长地对斯烬笑了笑。


    斯烬眉心微蹙，觉得这人实在莫名其妙。


    陈嘉壹凑近斯烬耳边：“放心，我是不会告诉她你翘课的真正原因的。”


    说完，他拍了拍斯烬的肩膀。


    这一切举动被黎幸梓尽收眼底，她不咸不淡地说：“你们两个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明明买雪糕之前还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回来之后就“如胶似漆”了。


    “刚才。”陈嘉壹说。


    “你俩刚才说啥呢？”陶甜甜好奇。


    “你想知道？”陈嘉壹看了眼斯烬。


    陶甜甜：“别卖关子了，快说。”


    黎幸梓也盯着陈嘉壹，似乎也很想知道。


    “就是……”陈嘉壹故意拖长了腔调，眼见着斯烬面色暗淡下去，笑意盈盈，仰靠在椅背上，得意地说，“我说让他给我讲讲那几道题。”


    “你让他给你讲题？”陶甜甜半信半疑。


    “对啊。”


    “我不信。”


    “不信你问他。”


    “真的吗？”陶甜甜转向斯烬。


    斯烬微顿，淡然点头：“……嗯。”


    “我去，你真牛！”陶甜甜不禁对陈嘉壹肃然起敬，居然能在第一次见的情况下和斯烬打成一片。


    斯烬的“漠然”和“两耳不闻窗外事”她在补习班早有耳闻。


    黎幸梓略有迟疑，却也没有深究，继续看手里的那本高分作文范文。


    陶甜甜掏出补习班里做的习题集，对王也说：“那你跟我讲讲这道题呗，上午老师讲的时候我走神了。”


    “行啊，没问题。”王也把脑袋凑过去，刚看了两行，抬头看黎幸梓，“2046，你有不会的题吗？我也可以给你讲。”


    “暂时没有。”黎幸梓翻过一页，“等我找到再找你。”


    “好啊，没问题！随时待命！”王也满血复活，“哪个科目都行！”


    “好。”


    “你能不能好好讲题？”陈嘉壹戳了戳斯烬的胳膊，低声道，“别看了。”


    五人在熙熙攘攘的新华书店一直待到下午，高考前最后一个宁静的周末在暴雨骤降和雨后初晴中划下休止符。


    黎幸梓到家，闷闷不乐地走进卧室，将书包里的一摞资料摊在书桌上，随后坐在桌前，挑了一本数学资料从第一页开始看起。


    天书一般的文字从眼睛进去又出来，鬼画符一样的字母数字如同一圈圈紧箍咒，箍得她喘不过气。


    那是第一次，她对自己的前十八年感到后悔。


    晚饭时，黎幸梓脸色阴沉，木然地吃了平时一半的饭量就放下碗筷。


    黎妈妈安慰道：“别着急啊，今年考不上咱们就复读一年，爸爸妈妈都支持你。”


    “我真的是你们的孩子吗……”黎幸梓喃喃道。


    黎父黎母相视，不约而同放下了碗筷。


    “你当然是我们的孩子了。”黎爸爸说。


    “为什么哥哥学习那么好，我学习就这么差。”黎幸梓声音中带着哭腔。


    “那是因为……”


    黎幸梓起身：“我回房间了。”


    卧室的门关上，黎父黎母都长长叹了声：“这孩子，最近受什么刺激了。”


    黎幸梓看了眼狼藉的桌面，仰躺在床上，吊灯的光线明晃晃地冲进双目，她轻轻闭上眼睛，任凭温热的液体缓慢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