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四天之前。


    秦韶英回到家，吃完饭，将父母叫到书房，详细讲了偶遇、认出、亲子鉴定、见面这一路事情。


    秦二伯是一个养尊处优、肚皮圆圆的中年男人。


    他对自家三弟可以说感情复杂，有爱也有恨。


    但数十年来，工作在一起，生活也在一起，情意深长这一点是不作假的。


    当初三弟家的小女儿降生，他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去见证的。


    那个软软的小婴儿，从说话到走路，每一个成长阶段，每一点小小的变化，他都亲自看在眼里。


    秦二伯不敢置信，连声追问：“真的？真的是她？这些年她过得怎么样？”


    秦韶英：“她在福利院长大……”


    秦二伯只觉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我三弟的宝贝女儿！竟然沦落到福利院那种地方！”


    秦韶英开始絮絮介绍：“妹妹如今在财经大学读研究生，靠奖学金和打工支撑学业，成绩很好，很受老师们好评。妹妹真厉害啊，无人可依靠，只靠着自己一个人，也能成长得这么优秀。”


    秦二伯：“毕竟是我三弟的种，没有帮衬也差不到哪里去。哎，当初三弟也是白手起家，靠自己挣出这么大的事业。”


    他的妻子王英妹柔柔插话：“怎么能说是靠他自己呢，当然少不了你和大姐的帮衬。”


    秦二伯：“嘿嘿，是，是。”


    秦韶英满心感慨：“金子就是在哪里都会发光。听说她们学院里有个教授，是很厉害的审计专家。那个教授很中意妹妹，带着妹妹做过好几个大案子了。”


    秦二伯连连点头：“那可真是厉害了。”


    秦韶英：“妹妹虽然是学生，实战经验却已经很丰富了。等明年她毕业，可以直接来公司帮忙。我觉得进财务中心就很不错。”


    “财务”这两个字灌进耳朵，秦二伯突然顿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妻子，交换了一下眼神。


    秦韶英没察觉这边的眼神官司，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想了一下，三叔这个身体状况，不能一下子刺激大了，要徐徐图之。”


    “我看这样吧，妈妈，你叫上大姑，明天去医院，先试探着透一点消息，看看反应，再安排他们父女见面。”


    王英妹露出慈爱笑容，抚了抚儿子的胳膊：“行，就按你说的办。我一会儿就打电话给你大姑，明天我和她一起去医院。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安心上班。啊。”


    第二天上午，秦韶英在高管专用电梯里遇见了岑雪生。


    他主动同步信息：“我妈说，和大姑今天上午一起去医院。大姑是最了解三叔的，她知道该怎么说话。”


    岑雪生看过来一眼：“你不去吗？”


    秦韶英奇怪道：“有我妈和大姑在，我去干什么？”


    岑雪生想了想，“你跟你爸妈说这事的时候，有没有提到我全程和你一起？”


    秦韶英摇头，“要是提到是你促成这事，他们没准有别的想法。你也知道的，他们对你有一些偏见。”


    岑雪生露出有些微妙的笑容。


    秦韶英：“你笑什么？”


    “没什么。之后也麻烦你跟我同步一下信息。”


    秦韶英：“没问题。”


    晚上回到家，王英妹主动向儿子汇报，说是和大姑一起看了三叔，奈何三叔一直昏睡，两人等了半小时，只好回来了。


    第三天，王英妹汇报说，三叔仍然昏睡。


    第四天，三叔终于醒过来一阵。但是医生说他很不稳定，建议不要刺激到他。


    王英妹温柔建议，侄女那边需好言好语解释一下，不是慢待她，是这事儿急不来。


    既然是亲父女，未来总有见面的一天。


    秦韶英毕竟是在大公司里摸爬滚打了六年的人。


    他不是傻子。


    纵然信任父母，这会儿也渐渐回过味来了。


    “妈！你到底在搞什么！你是想害得人家父女天人永隔吗？”


    王英妹看到儿子气急败坏的样子，没办法，只能重新解释。


    “你也知道，三叔是集团的主心骨，如今他这个情况……哪天没了，集团就立刻要变天。我和你爸，还有你大姑，殚精竭虑，一直为这天准备着，唯一的目标就是让集团平稳度过。”


    “谁知道你突然弄出这事来——”


    “什么叫我弄出来的？这能算是谁弄出来的事吗！”


    王英妹赶紧安抚：“哎，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都是命，都是命。”


    “都是命啊，阿英。”


    “你阿仙妹妹命这么苦，你三叔该有多心疼她？不说你三叔，就是我和你爸，都心疼得不行。”


    “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你三叔脑子已经不清楚了，万一他心疼女儿，大手一挥，划拉几个点的股份给女儿，怎么办？”


    “阿仙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拿到股份就能进董事会。如你所说，她专业对口，还有实战经验。这么一个人，万一她自以为什么都懂，立刻就要呼风唤雨怎么办？”


    “集团会被她搞得天翻地覆！”


    王英妹一脸忧虑：“到时候怎么办？你能负责吗？”


    秦韶英无言以答。


    王英妹叹气：“说到底，集团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手臂，“其实呢，她一个女孩子，要股份做什么呢？就算晚回来几天，她也是我们家的孩子，我们总归不会亏待了她。人生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补偿她。”


    秦韶英：……


    王英妹看着儿子表情，立刻察觉不妙：“怎么？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秦韶英：“这件事……岑雪生也知道。”


    王英妹：？


    她几乎破音：“岑雪生为什么会知道？你告诉他的？你也不想想他是什么人，这种事你为什么急着告诉他？”


    “不是我，我没有！本来就是他先找到妹妹的！是他注意到妹妹长得像三婶的！”


    王英妹鼻孔都张大了。


    叮！


    是短信提示音。


    秦韶英打开手机，点开彩信，等着图片加载。


    图片终于加载出来，秦韶英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


    王英妹劈手夺过手机。


    彩信图片里是一张崭新的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名字是：秦韶仙。


    秦韶仙。


    当年秦玉广亲自为宝贝女儿取下、包含一切美好祝愿的名字。


    时间回到这天早晨。


    李悬铃躲在无人的墙根，攥着手机，心跳很快。


    吕教授让她主动打过去。


    问题是——打给谁？


    秦韶英？还是岑雪生？


    李悬铃深呼吸，做了决定。


    她在通讯录找到那个名字，正要摁下通话键，突然收到短信。


    打开一看，正是她刚刚选定的这个人。


    【你在学校吗？我在北门口。】


    李悬铃：？


    她跳起来，跑回宿舍拿书包。


    王岚惊讶道：“铃铃你跑哪去了？我刚才去水房没找着你。走吧，去上课——”


    李悬铃大叫：“我临时有事不去上课了！老师点名的话帮我答一个到！爱你哦！”


    她没时间理王岚的追问，一路狂奔，直到北门。


    门外马路上停着一辆黑色路虎。


    李悬铃一眼看到深色车窗里那个白发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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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大步跑过去，直接拉开门，登上副驾驶。


    岑雪生推上手刹，启动车辆。


    “我带你去见董事长。”


    李悬铃有些意外，却又感觉在预料之内。


    她试探道：“大哥呢？他不来吗？”


    大哥是秦韶英本人指定的称呼。


    岑雪生鼻子里哼出一声：“指望他可就指望错人了。”


    李悬铃：……


    好吧。


    果然如此。


    街景迅速后退，车内一片沉默。


    李悬铃偷偷去看岑雪生，对方好像没有半点主动解释的意思。


    她只好主动开口：“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大哥那边？”


    岑雪生：“嗯。”


    李悬铃：……


    嗯？嗯什么嗯？


    跟我装傻呢？


    算了，既然人家不想说，我也不想自讨没趣。


    反正无非就是我猜的那样。


    岑雪生看过来一眼，“你这么聪明，猜不到吗？”


    李悬铃：……


    她好脾气问道：“你对所有人说话都是这样吗？”


    “什么样？尖锐？”


    “没礼貌。”


    岑雪生：……


    他攥了一下方向盘。


    “对不起。我因为别的事情生气，却把气撒在你头上了。”


    对方如此爽快道歉，李悬铃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慌忙摆手：“没关系啦。我的口气也有点冲，我也有错。”


    因为这句道歉，她变得自在了一些。


    “你因为什么事生气？大哥临时反悔的事情？”


    岑雪生油看过来一眼，眼神有些惊讶。


    李悬铃笑了：“你自己说的啊。我这么聪明，有什么猜不到呢。”


    岑雪生：……


    他微微叹气，“你大哥没有反悔。是他爸妈。你大哥是个耿直的人，没什么坏心思。”


    李悬铃歪着头看岑雪生，若有所思。


    岑雪生敏锐捕捉到来自身边的目光：“你在想什么？”


    李悬铃赶紧摇头：“没什么。”


    “呵。”


    李悬铃：……


    她礼貌微笑：“我在想，你真是好人。愿意顶着压力带我去见爸爸。”


    “我不是好人。我也没有压力。我带你去见董事长，只是因为我没有利益关系。”


    李悬铃睁大眼睛，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有话直说。”


    李悬铃犹豫道：“你说没有利益关系……我听说你是养子，养子也是孩子，也能分到遗产的吧，怎么会没有利益关系？”


    难道，就因为是养子，所以一点遗产都不留给你吗？


    董事长好狠的心。


    岑雪生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被董事长抚养长大，并不是正式入籍的养子。他想给我的东西，早就给到我手里了，我不需要等着划分遗产。”


    李悬铃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岑雪生：……


    他不想说话，沉默了几息，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你还有余裕担心我？担心你自己吧。你的存在可是伤害了很多人的利益。”


    李悬铃：“我担心啊，我担心得要命。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最弱小，人人都可以欺负我。”


    她转头望着岑雪生，眼睛亮晶晶：“还好有你帮我。”


    岑雪生：……………………


    路虎开进医院地下停车场。


    岑雪生停好车，走到电梯口，按下顶楼楼层。


    他微微低头，去看身边的女孩。


    “准备好了吗？”


    李悬铃深呼吸，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