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兰在大大吉也干了八年时间了，算是很有资历的员工。


    她的态度微妙地影响到了其他人。


    一时间，大家对新来的总经理越发热情起来。


    秦韶仙这一晚上收到的赞美，比她之前一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根据人设，她必须对这些赞美表示由衷的相信和快乐。


    她感觉自己的脸笑得快要僵掉了。


    也是没想到啊……被拍马屁竟然是如此劳累的事情。


    秦韶仙看一眼隔着三个人的表弟。


    他也被左右热情包围着、激烈拍着马屁。


    他看起来倒是……十分从容。


    呵。


    这个豪门子弟，肯定是从小就被周围拍着马屁，早就习惯了吧。


    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拿出来一看，竟然是表弟发来的短信。


    【你看我干什么】


    秦韶仙：？


    你还真是眼观四路啊。


    她迅速回信：【没看你】


    对方立刻回复：【我感觉初期作战大获成功，你觉得呢】


    秦韶仙：……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


    “跟谁发信息呢？男朋友？”


    秦韶仙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旁边原本坐着的年轻小妹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王二梅。


    王二梅，大大吉的财务主任，从大大吉创立以来一直都在的元老。


    毫无疑问，如果本司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她一定再清楚不过。


    王二梅看到年轻女孩脸上的防备，噗嗤一笑，“放心啦，我没看你的屏幕。”


    秦韶仙心想，哼，是没能看到吧。


    因为我谨慎地用手掌好好挡着呢。


    她摇头：“没有。我没有男朋友。”


    王二梅调笑：“怎么会没有男朋友？这大好的年纪，正适合谈恋爱。”


    秦韶仙正义凛然：“我心里只有事业。”


    噗嗤。王二梅再度笑出声。


    她用手指支着额头，斜着眼看过来，“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你满周岁的时候，你妈妈带你来过这里。我还抱过你呢。”


    秦韶仙：！


    她感到自己心脏一顿猛跳。


    她努力平复，镇定开口：“你是本地人吗？”


    “是啊。我在这里出生，除了在大陆念了三年大专，我这一辈子都在这里。”


    “那你和我妈妈是一起长大吗？”


    王二梅又笑了。


    “算是吧。这个岛很小的。但是我们不熟。她是有名的出息人，在首都扬名立万，而我只是留在老家的一个小小会计。”


    秦韶仙感觉对方口气怪怪的，不是很喜欢，于是不予置评。


    王二梅也无所谓，另起话题：“你表姐也在首都呢。你来得太突然了，要不，你来之前还能跟她见一面。”


    “表姐？”


    “对啊，你舅舅的女儿。比你大两岁。她可优秀了。长得漂亮，成绩又好，大学毕业之后进了奥美广告。你知道那家公司吗？”


    秦韶仙点头。


    奥美是全球十大广告公司之一，也是同学们削尖了脑袋想要进去的公司之一。


    王二梅笑了，这次的笑似乎终于有点真心：“真优秀啊，你们两个都是。哪像我们，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奥美。孩子们离开这个岛，我们都不知道她们在外面做些什么。”


    “啊，对了，我把你表姐手机号码给你吧。你回去之后可以约她，一起逛街喝咖啡什么的。你们都是大都市时髦女郎，肯定聊得来。”


    秦韶仙眯起眼。


    呵呵，套我话？


    她微笑，滴水不漏：“回去？不存在什么回去。我已经决心把这里当做家，把未来的精力都投注到这里。”


    王二梅笑容不变，“是吗。那也好。你表姐春节会回来，到时也能见到。”


    她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你慢慢吃着，我去外面抽一根。”


    说完，施施然起身，朝着门口去了。


    那个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一个中年男员工低声嬉笑：“看着吧，胡总马上会跟出去。”


    秦韶仙：？


    转眼一看，胡正山果然起身，跟了出去。


    大家发出一阵嘻嘻哈哈的声音。


    赵兰在旁边小声解释：“他们就是一起抽根烟，没什么的。”


    秦韶仙不置可否。


    她吃一口蒜蓉生蚝，喝一口啤酒，再一看，表弟的位置空了。


    秦韶仙：！


    不好的预感闪过心头，她急忙掏出手机发短信：【你干嘛呢？】


    久久没有回信。


    秦韶仙一针心焦。


    那个家伙该不会去偷听了吧？


    要是被发现，该怎么解释？


    啊啊啊！


    酒楼旁边，大榕树下，酒店窗户透出灯光，延续到此处，已经变得十分微弱。


    影影绰绰之下，王二梅徐徐吐出一缕白烟。


    胡正山掏出一根红塔山，凑到王二梅面前，就着她的中华点上了。


    胡正山吐出白烟，幽幽道：“你跟大小姐聊得还挺开心嘛。”


    “是很开心啊。为什么不开心？这是好事啊。”


    胡正山冷笑，“好事？哪来的好事？”


    王二梅仰着头，吞云吐雾。


    “你的外甥女是来加入我们的，不是从我们手里收走一切的。”


    “这还不好吗？”


    “难道说，你宁可来的是秦老二的亲信，二话不说，把我们全部扫地出门？”


    胡正山无言以答，浑身不爽。


    王二梅突然笑出声，咯咯咯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


    王二梅吸一口烟，直直喷到舅舅脸上：“你这个外甥女还真得了你的血脉真传啊。”


    胡正山：？


    “简直和你一模一样啊，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感觉。”


    胡正山瞪眼：“我几时眼睛长在头顶上了？”


    “哦？没有吗？那你说说，你眼里曾经看得上谁？”


    胡正山哼了一声，“我看不上他们是他们能力不足。这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


    王二梅哈哈大笑，“别苦着脸了，胡总，乐观一点啦。没准你们两个会意外地很投缘呢？”


    “求你闭嘴吧！”


    王二梅喷出最后一口烟，烟头扔到地上，拿鞋底碾灭了。


    “喂，老胡……你说，要不要把账本烧了？”


    胡正山大惊：“把账本烧了？你脑子没进水吧？”


    “我认真的。大小姐新官上任三把火，肯定是要到处嗅一嗅的。万一被她找出来一点什么，怎么办？不如烧掉，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烧个屁！周建国，雷三，戴长子他们都还欠着我钱呢，没了账本我上哪收钱去！”


    王二梅耸耸肩，无所谓道：“行吧，你说了算。”


    胡正山烦躁道：“你也想太多了。你看她那个傻样子，就算把账本交到她手里，她也不懂怎么看。”


    “是吗？我觉得不一定哦。而且，就算她不懂，那个吴组长肯定懂。”


    胡正山不耐烦挥手：“那你就小心点，不要让她有机会碰到账本。”


    “我尽量咯。”


    胡正山瞪眼：“什么叫做尽量？你要保证万无一失！”


    王二梅冷笑：“这世上就不存在万无一失。要么你把账本拿回去自己打理吧。”


    胡正山立刻软下来，换上一副笑脸：“那怎么行。账本从来都是你管的。就按你说的，尽量，尽量万无一失，行吧？”


    王二梅哼哼。


    明月高悬。


    欢乐的宴会结束散场。


    大家道别，各自回家。


    姐弟两个人沿着海岸线慢慢走着。


    他们租下的住处就在街尾拐角处，走路就能到达。


    秦韶仙斜眼看着表弟：“所以，你去偷听了？”


    吴有朋昂着下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吧，我小心得很，他们根本没任何察觉。”


    “呵呵。好吧。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听到……王主任说，你这个外甥女得到了舅舅的血脉真传，和舅舅一样眼睛长在头顶上。”


    吴有朋自顾自笑起来，“她虽然说的是你演出来的这个形象，但是怎么说呢，很微妙，我感觉那个真实的你，也没什么差别。”


    秦韶仙：？


    “谁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是我，我没有。”


    吴有朋大惊：“你还没有？你知道吗，你就没正眼看过我，你时时刻刻拿鼻孔看我。”


    秦韶仙：……


    “也许你真的得到了舅舅的血脉真传？也许这就是血脉的神奇力量？”吴有朋哈哈大笑起来。


    秦韶仙无力扶额，“行吧……然后呢，你还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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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了？”


    吴有朋停下笑声，“然后他们说了一些关于什么账本的事情，他们说这些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我又离得太远，实在听不清具体。”


    秦韶仙：？


    最关键的你却没听清？


    要你有何用！


    “我可能……只是可能，不确定……听到王主任说要烧掉账本，但是胡正山不愿意的样子。”


    秦韶仙一下子精神了。


    吴有朋神色郑重：“对，就和我们预料的一样，他们除了明面上的假账本之外，还保存了一份秘密真账本。”


    他攥拳：“我们一定要拿到那个真账本。”


    秦韶仙睁大眼：“怎么拿？”


    吴有朋一脸期待：“这就要看你了。你一定会有办法的。”


    秦韶仙：……


    虽然目前全无头绪，但是表弟说得没错，办法一定会出现的。


    她深呼吸，昂起下巴，信心满满。


    三步之外，吴有朋挠挠下巴，犹豫道：“那个……还有一件事……就是说……王主任和胡正山那个气氛……怎么看都……怪暧昧的？”


    秦韶仙继续往前走着，淡淡道：“谁知道呢。”


    “但是你是有舅妈的。下午的时候，我们在办公室看到她了。”


    秦韶仙淡淡：“对啊。”


    她停住脚步，回过头。


    “我们学校的教授曾经说过，对于公司而言，财务人员的忠诚至关重要。因此很多小老板最喜欢的招数，就是把会计发展成情妇。”


    吴有朋睁大眼。


    “这……竟然是一种套路吗？”


    秦韶仙耸肩。


    夜晚的大海是纯黑色的。


    纯黑色的无穷无尽中，浪头击打着岩石，发出令人不安的声音。


    “你撒的谎，是你其实想要的吗？”


    夜风送来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秦韶仙莫名其妙，回头去看表弟。


    吴有朋站在原地，没动。


    “就是我们刚到的时候，你在胡正山办公室里说的那些。”


    “你说，大哥在台上演讲，往台下一看，一眼就认出了你。”


    “你说，大哥亲手安排好了你回家的事。”


    “你说，大姑和二伯都对你很好。”


    “你说的这些，全是你原本想要的，对不对？”


    秦韶仙惊讶地看着表弟。


    表弟却躲开了她的目光，扭过头去。


    海边的风很大。


    秦韶仙低声道：“那你呢？你为什么非要跟来？因为我很可怜？”


    吴有朋立刻否认：“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有意思，很有挑战，想抓住机会锻炼自己。”


    秦韶仙默默看着他。


    年轻男孩梗着脖子，眼睛盯着地面。


    海风吹来，细长的身体在西服里晃荡着。


    眼睛早就拿下来塞进口袋里，二八分的发型也被吹乱。


    那股幼稚气息再也藏不住，蓬勃地冒出来。


    秦韶仙冷淡道：“我从来不会想要那些没有的东西。”


    “事实就是，他们对我一点也不好。”


    “他们想收回资产，却又不想落下一个对亲戚落井下石赶尽杀绝的名声。他们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就派我出来，让我和自己的亲舅舅缠斗。”


    吴有朋大叫：“别说了！”


    秦韶仙转身就走，“你回去吧。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吴有朋继续大叫：“我不回去！妈妈对你不好，所以我会对你好！”


    秦韶仙惊讶回头，默默理了一下头绪，试探道：“你……难道是认为……你妈妈欠了我，所以你代她偿还？”


    吴有朋梗着脖子，脸色涨红：“不行吗？”


    秦韶仙久久说不出话。


    她认真去看面前这个年轻人。


    一直以为他幼稚。


    所以一直看不起他。


    自己竟然从未认真看见，与那份幼稚伴生的，是清澈的纯情。


    秦韶仙心里打翻一片酸酸味道。


    她突然向前一步，用力抱住表弟。


    “我不喜欢交易。也不需要你偿还什么。”


    “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所以我希望你留在这里帮我。”


    她用力箍住试图挣扎的表弟。


    “你呢？你也可以一样吗？单纯因为喜欢我，所以留在这里帮我，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