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中午，学校北门外的一家咖啡厅，一男一女坐在窗下，两个人都是学生模样。


    桌子上摆着两杯拿铁和两碟蛋糕，却都是一点没动。


    女生眼睛红红，嘴巴扁扁，眼眶里含着满满一泡眼泪。


    “我哪里做得不好？你说啊，我会改的。”


    男生语气恳切：“你没有不好。你很好，真的。”


    他向前倾身，眼睛里满是深情。


    “你就像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自从遇见你，面对挫折的时候，我再也不用独自忍受，可以尽情向你倾吐，对你露出软弱的一面……你总是那样温柔……那些日子，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女生的眼泪滚下来。


    “我这么好，你却要和我分手。”


    男生深深叹气。


    “我也是没办法。


    “这个社会竞争太激烈了，我需要的是一个能严厉鞭笞我前进的伙伴，而不是一个单纯包容我的人。”


    “你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这是你的优点。你很好，只是不适合我。”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看清自己的需求，从一开始就不去招惹你。”


    “对不起。”


    女生哇哇大哭起来。


    男生起身，绕过桌子坐到女生旁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的手指绕过女生的头发。


    “哎？你的头发好像又毛躁了。是不是又没做发膜？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头发是女孩的第二张脸，别人看一眼你的头发，就会给你打分。连自己的头发都打理不好，你指望别人相信你能打理好别的事情？”


    女生抽噎着解释：“弄发膜太麻烦了……这段时间我事情太多，顾不过来……”


    “这世上什么事情不麻烦？学习不麻烦？工作不麻烦？难道嫌麻烦就不去做吗？”


    “对不起……”


    男生继续轻轻拍女生的背，“以后没有我督促你，你也要对自己严格。即使分手，我也希望你有好的发展。”


    女生用手捂着脸，肩膀抽动。


    男生招手买单。


    白衬衫黑围裙的服务员走过去结账，然后回柜台拿盒子，按照男生的要求把蛋糕装起来。


    男生把装好的蛋糕推到女生面前，“带回宿舍去吃吧，这两个口味都是你喜欢的。”


    不等女生反应，他猛地起身。


    “对不起。你可以恨我。”


    说完，他大步离去。


    女生掩面痛哭。


    咖啡师擦着玻璃杯，缓缓摇头：“好渣的男。”


    服务员：“唉？我觉得他说的话还挺有道理啊？他们两个主要是性格不合吧，一个比较上进，一个没那么上进。分手也没什么不好吧。”


    咖啡师转头看着服务员，眼里满是同情：“你真是很好骗啊。以后你也会被渣男骗的。”


    服务员一脸莫名其妙。


    然后突然醒悟：“啊，我知道了，他不该说发膜那个事。我就说嘛，刚才我听着就不舒服了。听着是为对方好，但其实不就是嫌弃吗？要是真爱的话，才不会在乎头发什么样呢。”


    咖啡师连连摇头，“这不过是小细节罢了。”


    服务员：？


    咖啡师：“谜底就在谜面上。他自己不是说了吗，应该早看清自己的需求，从一开始就不去招惹对方。所以他为什么要去招惹呢？”


    服务员睁大眼睛：“为了……好玩？”


    咖啡师笑了，“孺子可教。恭喜你，亲眼见证了一起玩弄事件。”


    新的一周开始。


    早晨七点二十，孙心怡动作缓慢，像僵尸一样爬下床。


    秦韶仙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拿起牙刷口杯，去走廊尽头的公共大洗漱间。


    身后响起王岚恨铁不成钢的呵斥：“你给我清醒一点！这都多少天了！不就是分手吗？多大点事？你这个样子，出去会被人嘲笑的知道吗？”


    秦韶仙悄悄一笑。


    王岚总是把身边人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一样操心，这是王岚最可贵的地方。


    洗漱完毕，秦韶仙一个人来到阶梯教室上选修课。


    她按照自己的习惯坐在倒数第五排。


    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


    前排身影一晃，秦韶仙抬头去看，认出来是上周那个男生。


    他还是一身白衬衫配牛仔裤，头上是一个巨大的耳机。


    动作也没变，头顶的耳机往下一拨，耳机滑到脖子上，泄露出音乐声。


    秦韶仙一秒就听出来，是尹星星的歌。


    而且是出自那张销量惨淡、广受嘲讽的第四张专辑《心碎彩虹》。


    她忍不住有点开心。


    在这个充满没品家伙的世界上，总算出现了有品的人。


    尹星星出道那一年，秦韶仙正处于人生最低谷。


    那一年，秦韶仙因为长期的精神压力爆发了胃病。


    去看了几次医生，医生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就是让她放松心情，然后开了一些舒缓的药物。


    精神压力加上时不时难受的身体，让秦韶仙第一次考试跌出年纪前十名。


    成绩下降的恐慌，让她的精神和身体更糟糕了。


    完全恶性循环。


    就在这时，她在街上听到了尹星星的出道歌曲《明天也是好天气》。


    她抬头去看店铺里的电视机。


    尹星星一头粉色的短发，在鲜艳又闪亮的布景里边唱边跳，不像人类，倒像一个自由的小精灵。


    秦韶仙崩得紧紧的神经，莫名一松。


    她很快学会了那首明媚快乐的歌，一遍又一遍地唱给自己听，然后顺利找回了状态，重新夺回了年纪第一的宝座。


    喜欢尹星星的，远不止秦韶仙一个人。


    那是九十年代，最主流的女明星款式是杨钰莹那样的长发甜妹。


    而尹星星以前所未有的清新短发形象，洗刷了全国人民的审美。


    包揽各项唱片大奖，展开亚洲巡演，登上央视春晚。


    一时之间，若尹星星称第一，无人敢站在她身后称第二。


    尹星星出道的前四年，每年发一张专辑。


    第四年，她发行了第四张专辑《心碎彩虹》。


    此时，秦韶仙终于拥有了私人的WALKMAN。


    她第一时间购入了心爱歌手的新专辑。


    这张专辑令人惊讶地销量惨淡。


    墙倒众人推。


    因为新专辑风格与前三张迥异，社会各界纷纷加以嘲讽，说尹星星“有转型的心，却没有转型的能力”。


    但是秦韶仙却仿佛触及了偶像的内心，感觉彼此之间的距离大大拉近。


    尹星星出道大红是因为“与众不同”。


    大众需要的“与众不同”是“一点点不同就好”，而秦韶仙能感知到，在尹星星活泼快乐的表象之下，有许多隐约的不甘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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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不甘和愤怒，才是真正支撑秦韶仙度过孤独时光的武器。


    而这张新专辑，那些不甘和愤怒被当成中心，被无数倍放大。


    秦韶仙一遍遍重复听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淋漓尽致感觉。


    为什么别人都听不懂？


    没品的东西！


    课间休息，秦韶仙出了教室，去往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用完洗手间往回走，到拐弯处的时候，和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狠狠撞在一起。


    哐啷！


    对面那人手里的东西掉了一地。


    “哎呀！不好意思！”秦韶仙喊出声，蹲下去帮人捡东西。


    地上躺着一部索尼CD播放机，盖子开了，CD也滚了出去。


    秦韶仙心里一紧。


    不会摔坏了吧？


    就在那一瞬间，机器被对方捡起来，盖子被关上，然后柔和的声音响起来：“没事，好像没坏。”


    秦韶仙松了一口气，眼神瞟到滚到一边的CD，赶紧跑过去捡起来。


    一看封面，愣了一下。


    手里的CD，正是《心碎彩虹》。


    转头一看，几步之外拿着CD机的，正是上课时坐在自己前排的那个男生。


    秦韶仙把CD还回去，“你播一下试试看，万一伤了盘面呢。”


    男生晃动CD，镭射闪烁耀眼。


    他笑道：“没有划痕，应该没事的。”


    “你播一下看看。”


    男生遵命，把CD塞进机器，摁下播放键。


    音乐声从他手腕上挂着的耳机穿出来。


    “没问题。”


    男生随即笑起来，“其实坏了也没关系。我正好再买一张，帮星星老师冲一下销量。”


    秦韶仙顿时感动。


    这发言！这是真粉丝啊！


    男生手里捧着CD机和教材，笑道：“你是财务管理系的对不对？我在WTO概论那门课上见过你。我是国际贸易系的，我们很多课都在同一栋楼，我见过你好多次了。”


    秦韶仙一下子尴尬起来。


    对于她而言，面前这个人完全陌生，毫无印象。


    她挠挠头，干笑了一声。


    “我们学校南门外面有一个livehouse，你知道吗？”


    虽然这话题很突然，但是秦韶仙眼睛亮起来。


    她上个学期在学校论坛上看到人提起过，一直想亲自去看一眼，却莫名一直没去成。


    之后就是暑假。


    好不容易开学了，她正计划着约上王岚一起去探险——


    “我朋友组了一个乐队，周末在那边演出，想来看吗？”


    秦韶仙秒答：“想看！”


    对方立刻拿出手机：“那我们先交换号码。”


    秦韶仙心中闪过一丝不对劲，但是没来得及分辨。


    她掏出手机，和这个名叫李鑫的男生交换了号码。


    虽然对livehouse颇为好奇，对“看完表演后可以跟乐队一起喝酒”也有所期待，但眼下这一切都不重要。


    眼下最重要的，是秦韶仙终于重燃了信心。


    不是只有我懂得欣赏尹星星。


    即使是销量不那么理想的专辑，也有很多其他人买回家，放在播放器里，一天又一天，反复欣赏聆听。


    尹星星就是最棒的！


    这一点绝对不容置疑。


    秦韶仙喜滋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