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作品:《弦上雪

    靖王府的书房,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沉郁。


    楼知寒刚送走又一拨客,杯中的茶已凉透。


    正逢四月,窗外连绵小雨,敲打着西府海棠,也敲打着他纷乱的心绪。


    “王爷,”管家在门外低声禀报,“宫中夜宴的时辰快到了。”


    他“嗯”了一声,目光掠过书案一角,那里压着一份简单的名录。


    不起眼处有一行“皇家供奉琴师初弦”。


    指尖不由在那名字上停留一瞬。


    华灯初上,宫宴笙歌。


    楼知寒坐于帝侧下首,位置尊崇,却如同置身孤岛。


    他与周围觥筹交错的权贵应酬,笑容得体,眼神却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评估着利益与风险。


    直到丝竹声起,舞姬退下,一袭素衣的初弦抱着琴款步上前,于殿中安置琴案。


    他的目光,在那一刻仿佛钉死了。


    初弦瘦了些,眉眼间多了几分属于宫廷的沉静与疏离。


    她垂眸调弦,纤指拨动,清越的琴音便流淌出来,是应景的《鹿鸣》,却在她指下透着一股冷寂。


    他执杯的手微微收紧。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几步之遥,更是他亲手划下的鸿沟。


    自他当上靖王,卷入这朝堂漩涡后,便刻意疏远了所有旧日相识。


    尤其是初弦


    他不再是那个能与她在敞轩中谈论琴音的楼知寒,他是靖王,是需要在黑暗中行走的人。


    一曲终了,满堂喝彩。


    初弦起身行礼,目光平静地掠过御座方向,不曾在他身上有片刻停留。


    楼知寒仰头饮尽杯中酒,辛辣的液体灼过喉咙。


    他看着她躬身退下,消失在侧殿的背影,心仿佛被更深的沉寂吞没。


    宴席散后,他踏着月色回府。


    如今,他终究只能在这虚伪的宴会上,隔着人群远远地看她一眼。


    初弦回到宫里分配给她的值房,窗外雨声仍旧未歇。


    她褪下宫装,换回常服,案上还放着白日未整理完的琴谱。


    心,却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她又看见他了。


    在那样喧闹的场合,他是那般显眼,既是因为靖王的身份,也是那份独特的孤绝。


    他与人谈笑风生,可那笑意却从未抵达眼底。


    这与她记忆中的楼知寒相去甚远。


    那个会在被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肯低头的他,如今终于是折了骨气,步入风尘。


    一切都让初弦难以接受。


    尤其是……陈汝真了。


    三日前,她奉命去陈府为一场私宴抚琴。中途离席更衣时,无意间在曲折的回廊尽头,看到了楼知寒与陈汝真站在假山阴影下。


    距离太远,听不清言语,但她清晰地看到,陈汝真将一份信函递到了楼知寒手中。


    而楼知寒并未拒绝。


    陈汝真是何人?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是朝中有名的奸佞。楼知寒他何时与这等人物有了往来?


    初弦铺开宣纸,想借抄写琴谱静心,可手腕微颤,墨晕了一团。


    她放下笔,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


    那个坚守本心的楼知寒,终究是被这权势场吞噬了吗?


    无尽的失望,夹杂着细微的痛楚,在初弦心底蔓延开来。


    这日休沐,初弦回到家中。


    白盈月拉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关切:“弦儿,在宫中一切可好?可有受累?”


    “女儿很好,母亲放心。”初弦微笑着,为她斟茶。


    又闲话了片刻,白盈月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试探:“弦儿,你年岁也不小了。前日你父亲同年李大人家的夫人过来,提起他家三公子,年纪与你相仿,已是举人功名,人品敦厚……”


    初弦执壶的手微微一滞。


    若是从前,心中只有琴音的她定会婉拒,她不愿被俗世婚约束缚。


    可如今,她听着母亲的话,眼前却闪过宫宴上楼知寒与权贵周旋的身影,闪过他与陈汝真密会的画面。


    那个曾经在她心中占据特殊位置的影子,正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令人失望。


    或许,白盈月说的是对的。她不能再沉溺于过往的幻影,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这宫廷生涯,冷暖自知,并非长久之计。


    找个夫君同她共渡剩余二十年光阴,直至南音灭亡,倒也没什么不好。


    她终是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拒绝,只是轻声道:“女儿……知道了。但凭母亲安排便是。”


    白盈月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开始絮絮叨叨说起李家公子的种种好处。


    初弦垂眸听着,心中一片空茫。


    她似乎做出了选择,却又好像失去了什么。


    那份因楼知寒的“改变”而产生的失落,让她对原本坚持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她的心,因这世事变迁,不再如往昔那般清冷得不染尘埃了。


    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的雨巷中,那一双坚定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