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佯装

作品:《笼中雀逃离后,世子他失忆了

    覃春和扬手一拦,手腕一翻转,扣住那只迎面而来的手。


    手突兀被覃春和扣住,对面的那女子一怔,有些吃惊。


    毕竟从进屋起,无论她如何明嘲暗讽,覃春和都只是静坐床边,面不改色。此刻骤然出手,着实出乎意料。


    待反应过来,腕上疼痛与心中羞愤齐涌,女子立时挣扎起来:“你怎敢?!放开!脏死了!”她声音尖利,“凭你也配挟恩图报,妄想世子妃之位?简直可笑!即便退一万步……”


    覃春和闻言,手上力道忽地一松。


    那女子踉跄半步才站稳。


    覃春和抬眼看去,目之所及是个十三四岁的富贵小千金,粉雕玉琢,眉目间隐有几分熟悉。


    那女子也将覃春和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眼中的鄙夷毫不掩饰。


    覃春和垂下眼睫,声音平静,却似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意:“姑娘是?我与你素不相识,何苦咄咄相逼?”


    正用帕子擦手的女子动作一顿,冷笑:“你不认识我?也是。”


    她扬手丢了帕子,下巴微抬:“我乃礼部尚书嫡孙女,林月瑶。今日来,便是要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覃春和轻轻“哦”了一声。她记得这名字。礼部尚书祖父,御史父亲,以及世子表兄。


    覃春和不动声色地将左手往袖中缩了缩,再抬眼时,眸底带着一丝无奈与苦涩:“林小姐要我认清什么?是游医不配留于侯府,还是”她声音更轻,几乎融进空气里,“不配承世子……另眼相待?”


    窗外云开现日,阳光透过窗棂,与屋内暖炉熏香交织。


    林月瑶被她这隐忍姿态弄得一愣,随即愈怒:“你装什么可怜!表兄岂会对你这种人另眼相看!定是你使了手段!”


    覃春和却不再看她,转而望向窗外融融日光,侧影单薄。她轻声,似自语,又似说与林月瑶听:“手段?我一无所有,能有什么手段?不过是世子说他需要我,而我无处可去罢了。”


    “需要我”三字,被她咬得极轻,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认命的依赖。


    林月瑶一噎。


    “砰!”


    门扉轰然洞开,寒气裹着雪花卷入。


    人未至,声先闻。


    一道清澈温润的嗓音语带质问:“林月瑶,你不好好待在林府,在你弟弟满月宴上招呼客人,跑来此处作什么?”


    话音未落,人影已绕过屏风,立于床前。


    林月瑶面上一喜,随即因这句质问白了脸色,她不情不愿地转身:“表、表兄,你怎么回来了?”


    无人应她,满室只余寂静。


    覃春和心道“来得真快啊萧钰”,面上神色几变。


    直到萧钰走近,她才抬起眼,在晦暗光线里与他对视。那眼神复杂,似乎残留着一丝未来得及敛尽的脆弱,以及在看到他时,下意识流露出的、微不可察的安心。


    萧钰今日身着赴宴礼服,外罩的狐裘上落着点点未化的雪花,显然是匆忙离席而来。


    被忽视的林月瑶终于斟酌好词句,展颜一笑:“表兄莫怪,月瑶只是心急,想来见见未来的表嫂。”


    萧钰唇角弯起,脸上挂回惯常的和煦微笑:


    “哦?是吗?看来你们已然相识了。流光,送你家小姐回府去。”


    屋内再度安静下来。


    萧钰的目光落在覃春和脸上,语气比平日软了几分:“春和,我为你寻的医书典籍和几味药材到了,要去看看么?”


    覃春和沉默片刻,像是经历了一番挣扎,终是轻轻点头。她自行取过披风系上,低声道:“好。”随后,她乖巧地将左手缓缓举起。宽大衣袖因这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纤细手腕,以及腕间那副闪烁着柔和金光的精致锁链。


    萧钰面上一喜,立即侧身取出钥匙,利落解开覃春和腕间的这道束缚。


    “咔哒”轻响,锁链松落。


    覃春和腕上那一圈白皙肌肤,还留着一道浅红勒痕。


    萧钰目光扫过那红痕,眸色暗了暗,旋即又被温和笑意覆盖。他极其自然地伸手去牵她:“走吧,东西都放在静室。”


    这一次,覃春和没有立刻躲开。她的指尖在他掌心微蜷了一下,似不适应,终究没有收回:“有劳世子。”


    她的语气依旧不算热络,但那份抗拒似乎淡了些。


    萧钰感受着掌心微凉而顺从的指尖,他眼中笑意加深,与她并肩行于廊下。


    雪光苍茫,府中守卫似也不如往日森严。


    静室门开,陈旧书籍与微苦药材交织的气息扑面而来。


    静室内,数口箱笼大开,齐整的孤本与标注清晰的药材匣陈列其间。


    覃春和快步上前,眼底掠过惊艳。


    萧钰一直注视她的反应,此刻唇角微扬:“如何?这些孤本和稀罕药材,费了我不少功夫。”


    覃春和伸出刚得自由的手,指尖轻抚书脊,又拈起一块药材细嗅,感慨道:“世子有心了。”


    萧钰笑意更深,向前一步贴近覃春和后背,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你喜欢就好。只要你安心留下,天下奇药,我皆为你寻来。”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原来是萧钰的贴身侍卫承影,他低声禀报:“世子,侯爷有请。”


    萧钰蹙眉转身,离去前深深看她一眼:“我去去就回。”他又沉声吩咐守卫:“看好此处,不许任何人打扰覃姑娘。”


    门合拢,外界声响隔绝。


    静室内,唯余覃春和一人。至少表面如此。


    覃春和心知萧钰疑心深重,断不会真让她独留此处。那道窥探的视线,始终如影随形。


    戏,还得继续。


    覃春和先至箱笼前翻阅医书典籍。指尖停在一本《青囊杂录》上,这书记载了许多偏门解毒方,她曾苦寻不得。


    覃春和翻开一页,恰是解“缠丝牵机”之毒的论述,她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默默记下药方。


    随后,她捻起一味“朱焰鳞”细看。此物生于南疆火山壁,性烈,常作金疮药猛剂。萧钰将其寻来,不知是知其药性,还是只听其名珍稀。


    覃春和将每味药材都细细辨闻,旁人看来枯燥不已,她却乐在其中。偶有典籍纸张泛黄,字迹模糊,她便俯身细辨。这一番翻阅,她获益匪浅。


    覃春和从静室出来时,天光已褪,斜阳西沉。她立于余晖中,有恍如隔世之感。


    “世子有事耽搁,吩咐您先用晚膳。”萧钰的乳母周嬷嬷殷勤近前贴心道。


    覃春和垂眸,语气听来失落:“好。”


    周嬷嬷眉开眼笑,赶忙宽慰:“姑娘总算是开窍了,两情相悦真好,世子知晓定然欢喜!”


    覃春和心道:他自然会知晓。不然这戏岂非白演?


    覃春和刚回房坐下,侍从便鱼贯而入,珍馐美馔,络绎呈上,又训练有素地退去。


    一时间,房中只剩下覃春和、周嬷嬷以及哑奴三人。


    覃春和并非首次见此阵仗,但当她的目光扫过满桌菜肴,仍为食材之珍稀、器皿之精美暗惊。


    寒冬腊月里,诸般佳肴竟都热气氤氲,香味扑鼻,属实难得。


    覃春和指尖虚点,一碟糕点被端至面前。她对这气味感到熟悉又陌生。她心下正疑惑:这卖相平平的糕点,为何被郑重置于席中?


    周嬷嬷见此,脸上堆笑道:“您与世子真是心有灵犀!这碟桂花糕乃是世子亲手所做。老奴看着他长大,他头回下厨便是为了姑娘,可见对您用情至深啊!”


    覃春和静静听着,目光落于糕点上,极轻地笑了一声。她拿起一块品尝:糕体入口绵软香甜,但细品之下,能尝出些许焦苦之气,糖也放得过了,甜得发腻,确是新手之作。


    突然,覃春和感觉齿间似乎触到硬物,她垂眸一看,糕点内竟是半截蜡丸。她不动声色地用舌尖将之卷出,借着拭唇的动作,将蜡丸藏入袖中。


    恰好一阵寒风拂过,她似被冷到,浑身抖了抖,打了个寒颤。


    周嬷嬷一个眼神示意,哑奴便悄无声息地去紧闭窗户,又去屋角暖炉添炭。


    “咳咳咳”覃春和握拳掩面,借咳嗽俯身,飞快捏碎了蜡丸,取出其中的纸条攥在手心。


    周嬷嬷忙至桌旁倒了茶,递给她。覃春和大口饮下,赞道:“世子初次下厨,便能如此,实在难得。”


    周嬷嬷闻言,笑意盎然,心中默默记下,仿佛已见到世子听闻后大手笔的赏赐。


    饱餐后,覃春和浸在浴桶里,水汽朦胧。此刻没了那如影随形的窥视,她感到久违的松快。


    吱呀一声,净室门开,带进一丝穿堂寒风。


    只听周嬷嬷压低声叮嘱:“哑奴,添了热水便退下,莫扰姑娘清静。”


    一个身影提着木桶,“呜呜丫丫”低应,脚步沉重地绕过屏风。


    覃春和将身体往水下缩了缩,让花瓣更好地遮掩,目光却锐利落于来人。借着哗哗水声掩护,她低声问:“如何?按方用药,这段时日该有效了。”


    哑奴注水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她抬起头,平日死水般的双眼,在氤氲水汽中,竟渐泛起微光。她喉中发出艰涩的嗬嗬声,良久,两个生涩却清晰的字节挤出唇缝:“有……的……”


    覃春和心下一喜!哑奴的“哑症”果然能治!非是先天,乃后天药物或创伤所致的闭塞之症。


    她于水中轻轻握住哑奴布满老茧的手,指尖在她掌心快速写下“信我”二字。


    哑奴浑浊的眼中,那点微光骤然亮了许多。


    她反手攥了一下覃春和的手指,力道沉重,包含了无数未言之语。她断断续续吐字:“侯爷,不不是……病,是毒!”


    不是病,是毒。果然。


    门外周嬷嬷又催:“好了没?哑奴,磨蹭什么!”


    哑奴立刻闭嘴,与覃春和交换一个眼神,转身快步离去。


    覃春和被伺候着穿戴整齐,在几人护送下回了房,于床边坐下。


    周嬷嬷熟练而恭敬地在她腕间扣上锁链,歉意道:“得罪了,覃姑娘。”


    门窗紧闭,烛火尽熄,唯清冷月光幽幽倾泻。


    周嬷嬷等人退下后,过了良久,门口守卫也打起瞌睡。


    覃春和躺在床上,看似酣睡,实则心潮翻涌:侯爷所中果然是毒!御医是没有诊断出来还是?下毒之人身份绝不简单!萧钰知晓多少?他这番明栈暗笼的作为,当真,只因心悦于她?


    覃春和心中的疑惑千千万万,现下用一言以蔽之,便是自她踏进侯府那刻起,已身陷这暗潮汹涌的河流了。


    覃春和侧身,取出贴身藏着的纸条,就着月光辨认:“净室柴房,窗下墙砖”。她的指尖细细抚过这熟悉字迹。


    被囚三月、隐忍不发的覃春和眼角沁泪,终是露出一个喜极而泣的、真心的笑容。


    是师父,师父来寻她了!


    冬夜漫长,四野苍茫,唯余窗外寒风呼啸。


    确认字条在暖炉中化作最后一缕青烟,覃春和无声地踱回床边。她屈膝跪坐,指尖探入床榻缝隙,熟练地移开一方青砖。然后她以帕掩鼻,从砖下取出一方布巾包裹的物事。


    布巾展开,露出平日积攒的药粉。她将午后从静室取得的药材粉末小心倒入,指腹细细捻搓,匀尽混合。


    不知过了多久,一包简陋却堪用的迷药在她掌心成型。


    待一切妥当,窗外墨色天幕已透出微光。


    覃春和紧绷一夜的心弦稍松。她用冷茶洗净指间药末,又用帕子拭净水痕,转身回到床榻,拉过衾被合眼卧下。


    不消片刻,屋内又是一副恬然熟睡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