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社会性死亡

作品:《溺毙

    雨像铁帘,一层层砸在集装箱顶。


    我被推下车时,鼻腔里灌满柴油、血腥、还有他身上的冷杉香。


    “今晚你有一节课。”秦栾撑着黑伞,声音混在雨里,像隔了一层钢板。


    我下意识攥紧校服外套——本该在教室上晚自习的时间,却被他带到 7 号码头。


    “什么课?”


    “假死。”两个字,被闪电劈得雪亮。


    集装箱缝隙里,躺着一个人。


    身量和我相仿,校服、校徽、甚至马尾的长度——都被复制得一丝不苟。


    “替身。”秦栾用脚尖拨开那人头发,露出苍白侧脸,“流浪汉,肝癌晚期,自愿换你一条命。”


    我喉咙发紧:“换我命做什么?”


    “让你从世界上消失三个月。”


    他俯身,指腹擦过我睫毛,


    “三个月后,你会以全新身份回来。从此,齐然是死人,你是——”


    他顿了顿,像在品尝即将出炉的作品,


    “我的秦亦卿。”


    雨声太大,我听见自己心跳却听不见回答。


    “不同意?”他抬手,示意身后保镖。


    两名男人立刻按住我肩膀,力道像铁钳。


    “教学过程分三步。”他竖起三根手指,像在讲解一道简单算术——


    “Step1:让全世界相信尸体是你;


    Step2:让你相信尸体是你;


    Step3:让你相信——没有我,你连尸体都做不成。”说完,他递给我一把瑞士军刀。


    “划。动脉、静脉,选一个。”


    我盯着刀,又盯着地上那具还有呼吸的“替身”。


    那人睁开眼,目光空洞,却对我轻轻点头——像在催我:快,给我一刀,让我死得有价值。


    我握紧刀,雨把掌心泡得发白。


    下一秒,我反手把刀锋对准秦栾胸口——距离仅一寸,被保镖死死扭住手腕。


    “胆子不小。”他低笑,握住我发抖的手,强行把刀尖调转,对准替身颈动脉。


    “教学失败。”


    他话音落,刀锋划过——血喷得极高,像雨里开出一朵赤色烟火。


    我尖叫,却被他捂进怀里。


    “嘘,别让邻居投诉。”


    温热的血沾在他白衬衫,也沾在我睫毛。世界骤然安静,只剩心跳与雨声合奏。


    那一晚,我正式学会“死亡”是可控的,只要有人替你按暂停键。


    十分钟后,警车鸣笛。


    “报警的人”早已安排好——现场完美:女高中生被割喉,凶手在逃,DNA 与学籍系统一致。


    我被塞进另一辆货车后备箱,黑暗里,听见自己名字登上警方广播:“死者 Qi Ran,15 岁,生前遭受暴力侵害……”


    车启动,我死死咬住手背,把呕吐与哭声一起咽回胃。


    车厢缝隙透进路灯,一闪,一闪。像命运在给我打摩斯——可惜,我还不会解读。


    只会记住:


    从今往后,齐然是尸体,我是凶手,也是被害者,更是唯一证人。


    而秦栾,是法官、陪审团、行刑人——同时,我的救命稻草。


    货车开到公海码头,换船。浪高两米,我吐得昏天黑地。秦栾站在甲板,点一根烟,火光在风里忽明忽暗


    “难受?”


    我趴栏杆,胆汁混着泪水滴进海里。


    他伸手,把我湿发别到耳后:“记住这种味道——血、柴油、胆汁,这是自由的第一口空气。”


    我嘶哑:“自由?我已经死了!”


    他吐烟圈,目光温存得像月光下的狼:


    “死亡是假,自由是真。三个月后,你会感谢今晚的自己。”


    我抬眼,看见远处灯塔一闪——


    像上帝的相机,给地狱里的孩子拍证件照。


    船舱底层,他给我一只笔、一本新护照。


    姓名栏:Qin Yiqing


    出生日期:空白


    “自己填。”


    我捏着笔,手抖到无法握稳。


    “填大一点,”他补充,“成年了,才能签赠与合同。”


    “赠与?”


    “把命赠给我,我回赠你世界。”


    我低头,在生日栏写下——1999 年 11 月 7 日。


    正是我真正的生日。


    一笔一划,像在给自己签死亡延期通知。


    他把护照合上,轻拍我头顶:


    “欢迎新生,秦亦卿。”


    我闭上眼,听见海浪拍船,像无数手掌在鼓掌——为一场尚未结束的谋杀,也为一场尚未开始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