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雨霖推门刚进去，还没开口说话，顿觉眼前一黑——一个硬物走了一条漂亮的抛物线，精准而力度适中地砸在他的右眉骨上。


    “我——”


    高雨霖一声惊叫，“靠”字还未出口，突然意识到什么，硬生生把吐到嘴边的粗口收回。


    坐在他正对面的青年，眉目英挺，眉宇间散发着几丝野性，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非常危险的气息。


    那青年懒洋洋地收回了搭在茶几上的大长腿，有些不满地看向高雨霖：“进门之前不会先敲门吗，臭小子。”


    明明只大他了几岁，说起话来却是很不客气。


    高雨霖的脸上不着痕迹地略过了几丝不悦，他不动神色地盯着眼前这个所谓的“哥哥”。


    这是一间隐蔽性很好的私人休息室，一百来平方米，除开床、沙发，就是沙发正前方墙壁上挂着的一百英寸液晶屏，略显空荡。液晶屏连接着下端的播放器，高清品质的投影仪悬挂在沙发的正上方。


    在高雨霖推门进来之前，房间里门窗闭合着，窗外浓烈的阳光被防紫外线的黑色窗帘严严实实地挡在窗外，室内一片幽暗。


    当门被推开时，一丝光亮射进房间，霸道惯了的程昇海心里倏然一惊，他本能而快速地抓起茶几上的铜质烟灰缸，直直地向门边黑影砸过去。


    这儿是他的根据地，他根本无须、也从未考虑辨清来人。


    高雨霖的眉骨先是酸麻，然后是清凉感，鲜血就像一条诡异的蛇越过右眼眶，肆无忌惮地往下爬。他抬起右手背，若无其事地擦了一下脸颊的血迹，然后手掌盖住右眼，睁着左眼。


    挂彩的造型对他外貌没有丝毫的影响，身上的禁欲感反而更加明显。


    而程昇海根本不在意他这个弟弟因为他受了伤，只见他坐在沙发上，嘴里含着根冰淇淋，眼发恨地盯着液晶屏里令人血脉偾张的画面，嘴角的肌肉不停地鼓动着。


    高雨霖压抑着情绪、忍着眉骨火辣辣的疼痛，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他捡起被程昇海丢到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着了烟，叼在嘴里，然后看向液晶屏上正播放的监控录像。


    此时，录像里边发出一声尖峰嘶喊，就像是快感一刹那冲顶，衬得房间里更是死一般寂静。


    程昇海随手关掉视频播放器，他起身边往身上套外套，另一边转向高雨霖。


    “做儿子的，在这看爹□□不羞愧吗？”


    高雨霖用那修长的手指，夹住了嘴里叼着的烟。先是抖了抖烟头堆积的烟灰，然后再回视那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生来就有的傲慢气焰的“哥哥”，眼神波澜不惊。


    他说：“在他房间里安摄像头的人也能说我吗？”


    程昇海都已经拉开了门，听到这话又闪身回过去，“臭小子，你吃我家的、用我家的，给我管住你的嘴。”


    “我不是一直替你保守着你暗恋我爸爸的秘密吗”，高雨霖盯住他，低沉的，同时又慢条斯理的说。


    程昇海和高雨霖养父——秦汐然的初次相遇，是在一场葬礼之中。


    “——我来收养这个孩子。”


    凛然的说话声，在穿着黑西装的大人们之间响起。尽管音量不是很大，但是这道强而有力，彷彿带着坚定决心的磁性嗓音，像是要撕裂现场阴郁的气氛一般。


    程昇海挺直了上身，一动不动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脸色苍白、脸颊瘦削的秦汐然。


    这是程昇海的远房亲戚高家夫妇的葬礼——他们在交通意外中过世了，两人双双去了天堂。


    十四岁的程昇海一头雾水，就被父母带着一同参加了葬礼，对于一切都懵懵懂懂的。不管是上香、缅怀这些葬礼的流程——还是逝者本身。


    只隐约的记得去世的两人非常亲切善良，每次看到来走亲戚的他，总会笑容满面地跟他打招呼，高叔叔还曾经和他一块儿在院子里烤肉。


    虽然他们之间的亲戚关系不是很近，但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对他这么温柔的两人，程昇海还是感到了伤心。然后，他突然记起高雨霖——高家遗孤，以后不晓得他何去何从。


    高雨霖时年八岁。听说高家夫妇原本是打算去接刚放学的他，然后一家三口在外用餐。然而却在去接儿子的途中，不幸发生了意外。


    高雨霖刚上小学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了，简直是天大的悲剧。但是……他本人却似乎还无法理解其中的状况。在葬礼过程中，他始终露出一脸呆愣的表情，表现得十分乖巧安分，他可能还不明白为何大人们对着他爸妈的照片哀哭。


    程昇海打量着这个远房表弟——高雨霖。虽然高家家境不如程家，但是小孩一出生就备受宠爱，远比他过的安逸得多。


    席上身穿黑衣的大人们，接连看向无助的高雨霖说出“真可怜”这句话。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宛如一口咬定他会如此令人哀悯。


    宛如要把这一句话灌输到他脑中。


    正当程昇海意图离场时，席上话风突转，大人们一副早就在等待这个时机到来一般，开始聊起了现实的话题。


    现实、庸俗，又斤斤计较的话题。


    “我就是说，我家没办法收养啦。”


    “我家也不行啊，毕竟家里已经有三个小孩了。”


    “那你呢、怎么样？你不还单身吗？”


    “你别开玩笑了。要是带一小孩，我就更结不了婚了。”


    “看来只能送他去福利机构了。”


    “不行，要是送去福利机构，我们的面子该往哪里摆？”


    “就是啊，感觉好像是我们把他赶出去似的。”


    “既然这样，那妈你来照顾这个小孩不就得了？”


    “我光是照顾你爸就已经忙不过来了。你也不要老是给我增添麻烦，稍微帮一下你妈吧。”


    扯嗓说话的那一群人似乎是高叔叔的穷亲戚们，他们正在争执该由谁来收养高雨霖。


    简单来说就是谁都不想去收养他——大家光是照顾自己和家人就费尽心力，没有余裕去养别人家的小孩。众人推托得愈来愈激烈。


    程昇海不知道高雨霖对于大人们的话能理解到什么程度，但是大人们似乎笃定八岁的小孩一定听不懂似的，于是随心所欲地发表着主张。


    虽然时年也才刚十四岁的他，都能感受得到那种人性丑恶的气氛弥漫了全场。


    就在某人冷不防地说出：“这个孩子说不定克父克母呢”这种令人想把耳朵捂住的话的一瞬间……


    “咚！”


    伴随着用力拍桌的声音响起，一名高挑男性站起身来。


    “我来收养这个孩子。”


    凛然的说话声狠狠地撕裂了场子里阴郁的气氛。


    “你们没听见吗？我说——我要收养这个孩子，收养我堂哥和堂嫂子的小孩。”


    眼见周围的大人们惊讶地都沉默不语，秦汐然又重复了一次。


    他是已故夫妇中男方的堂弟，是一位浑身散发着柔和气息的帅气青年，年纪大概是在二十岁吧。


    他的眼角下垂，神情看上去很温和——此时此刻却以蕴藏着怒气的双眼，瞪视般的俯视一众亲戚。


    “等、等一下，你这在胡说什么呀，汐然？”


    身旁的女性神色慌张地连忙制止他，那女人似乎是他的姐姐。


    “你说什么收养雨霖，你怎么做得到？……你自己还都只是一个学生今年也才刚毕业，你哪有那经济条件去照顾好他呢？”


    “桃姐，不好意思，但是我已经决定了。”


    秦汐然甩开她，英姿飒爽地迈开大步伐。


    “就算我的经济有限，我也不想让我哥的孩子继续待在这种地方。”


    他踩着坚定的脚步，走向瑟缩在角落的男孩。


    接着蹲下来，与他视线相对。


    “雨霖，你以后跟叔叔一起住好不好？”


    “和汐然叔叔一起住……？”


    “没错，和叔叔一起生活吧。”


    “……可是，我比较想和爸爸妈妈住在一块儿。”


    “雨霖的爸爸妈妈……到有点远的地方去了。所以暂时，雨霖要和叔叔一起生活。”


    “……”


    “雨霖，其实呢，汐然叔叔现在也是孤单一人喔。”


    “汐然叔叔也是？”


    “没错，叔叔家里也只有叔叔在。所幸叔叔找到了工作，以后也能供养小雨霖上学了。”


    “……”


    “雨霖，汐然叔叔一个人搬出来住了有点儿害怕，你来陪陪叔叔好吗？”


    秦汐然接着说道，他一边流露出温柔得掐得出水的眼神，另一边又向高雨霖伸出了手。


    “……嗯，好啊。”


    高雨霖一点头，秦汐然立刻像太阳般地笑了。


    “很好！过来吧！”


    他牵起比他小了整整一轮的手，拥入怀中。


    “哇！我好久没抱过你了，你变重了耶，雨霖。叔叔都快闪到腰了。”


    “汐然叔叔你好像我妈妈，她也这么说过。”


    高雨霖在秦汐然的安抚下，埋进了他的怀里，彷彿忘了爸爸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了一般。


    周围的大人们默不作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是一股任何人都无法污染，犹如圣域般的高尚气息。


    至于程昇海——则是彻底被秦汐然吸引住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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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阴湿小狗的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