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浩气展云霓

作品:《醉洗尘

    天池有载,五千年前,仙界大神小仙有仙术可短暂强行进阶。


    后,仙界关闭,三界再无生灵可晋升成仙,却有与仙界联系千丝万缕的灵族保留一种秘法,可助力短暂进阶。


    即,天乾阵。


    若想要一举毁灭伴生蛊,又不伤害已被附体的无辜百姓,只有神火可以做到。


    也就是说,本就身负真凰真火的妘穆必须短暂进阶成神才可使神火降临!


    如此,天乾阵的效力便远远不够。


    神仙通达天地,单单浮乾于天必不会被天道认可,还得脚踏实地,经过天地试验才有成功的可能。


    天乾阵演变为乾坤阵,妘穆必须通过天地考验。


    但强行进阶到底有违天道,凡用此法的无不会虚脱上好一阵,何况是强行成神?


    纵然妘穆天生神格,但代价绝不会比用天乾阵的小,甚至副作用很可能成倍叠加。


    然而,她未曾迟疑——


    至寅时末,两个时辰,你可能将乾坤阵完备?


    风雨如晦。


    尖锐刺耳的虫鸣与孜孜不倦的琴音距离书院愈来愈近。


    虽有透明结界隐匿声迹,但仅靠术法不甚精熟的訾旼勉力支撑,至多也恰好是不多不少,两个时辰。


    老太傅依旧在旁侧的软榻上睡着,妘秞却渐渐蛊毒发作,识人不清,暂且被訾旼用绳子绑了,施了定身术。


    至于祁溯……


    在与妘穆通上消息之后,并未来得及问候几句,就开始找寻破局之法,一把墨梅折扇几乎被他掏空,也未见有几样东西被他留下,其余的就又被丢了回去。


    连日前妘穆留给他的墨色云纹束腰也被他搜刮了个干净。


    天行有常,九九归一。


    乾坤阵除去寻常绘阵必需,还要九件天道认可的自然之物献祭。


    日前调侃绯昼多此一举,没成想今日却成了万幸,那些上古凶兽和珍惜灵草都是天道的宠儿,自然符合献祭的标准。


    十二之卷是春神所造,八爪火螭曾是火神烈炎的坐骑……


    只可惜蛊雕和朝颜繁缕都被他用作了蚀蛊盅的材料,紫菱苜蓿又被他用来压制体内的蝶毒。


    眼下只有他用来炼器的天下剧毒——尖吻蝮蛇毒——可勉强拿来一用。


    不论是毒是药,起死回生还是见血封喉,触及人族性命的,无不经过仙界审阅认可,因而灵草凶兽能得天道认可,轻易就能取人性命的至毒未必不可。


    但东拼西凑,祁溯草草绘出阵纹,却还差最后一样。


    还有什么?


    还能有什么?


    与仙界沾亲带故的灵草灵药和凶兽,暂且手中有的都被他们拿了出来。


    甚至连至毒之物他都想到了。


    短时间内,其余符合条件的灵宝都无法轻易取用——


    每一瞬息都在躁动的蛊虫并不容许丝毫的怠慢。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我来献祭。”


    正值黑夜中最静、最沉的时刻,风雨簌簌反衬得书院内这独一份的静谧愈发难得,又孤寂。


    祁溯倏然抬头,望向端坐在红梅下正捏诀□□结界的女子。


    她周身血迹还在衣衫上斑驳,一身青蓝已被沉重的雨和醒目的鲜红模糊,看不出本来颜色,一双眉目却一如旬日前的初见,慧而不黠,清澈坚韧。


    虽相识的时日算不得长,但这般的女子是他平生仅见,即便放在男儿中,也不逊色分毫。


    “……你刚才说什么?”祁溯手握阵石,隔着潇潇的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一个凡人,如今却身负神通,这些天听你们说起这些神神仙仙,人人鬼鬼,我这样的怪物恐怕是世间罕见,怎么不算‘天道认可’?让我献祭。”


    她面色发白,却一字一顿,说得格外认真、仔细。


    就像片刻以前,祁溯设下阵法连成结界,然而测算出书院阵眼只能在梅花树下一般。


    她不顾倾盆大雨,毫不犹豫地镇守阵眼处,□□结界,好让祁溯安心想法子。


    她说能撑住两个时辰,就咬着牙关,拿着自己的性命作赌,半点不提方才在周府后园,她的丹田已经受了重伤。


    春至,天气逐渐和暖,大部分红梅已然凋谢,却有一朵不起眼的小瓣梅花被雨珠打落于她鬓间,红艳的颜色,换在平日里的美丽可掬,落在今夜却刺眼至极。


    那一点红好似一场邪火,不单单将妘穆、祁溯裹挟其中,现如今为了这一城人的性命,还要再搭上一个不久前才获得新生的少女。


    两人分明距离不远,但许是雨实在太大,訾旼看不清祁溯眼中明暗:


    “我是早就该死的人,已多活了好些日子,眼下也没有别的符合阵法条件的可用。不论结果,我都知足……”


    “谁说我别无他法,没有其他符合条件的物件?”祁溯骤然开口,打断了少女口中无休止的劝慰,实在扰人。


    訾旼错愕,许多担心祁溯不应而准备好的说辞都堵在了胸口。


    雨,依旧不住地下。


    粘稠的铁锈味道随着雨腥味慢慢扩散,山间的雾浓重得几乎让人窒息,然而不舟山这一片的温度偏偏还要格外的低上一些。


    妘穆靠坐在树下,手腕一道深切的伤口,精血汩汩流出。


    未及片刻,体内的蛊毒便隐隐躁动。


    妘穆并未急着止血,反而闭上眼,灵识随心念而动,一点泛着青木色的红光便眨眼到达蛊毒沸腾的经络各处,奋力挤压,一寸寸将这些与血脉截然不同的阴冷驱逐。


    仅凭她一人,尚且无法将蛊毒完全清除,何况蛊毒从来难解,更别说是虫王的至毒。


    闽越危急,两个时辰刚好够她做这些事。


    待成功清除了体内大半蛊毒,灵识抽离之时,无意间扫过血脉中盈盈的冰雪之气。


    许是失血过多,妘穆蓦然想起先前意欲自戕,骤然失去意识前的一场雪。


    清泠泠,好似一场梦境。


    但她笃信着那抹温柔月光。


    妘穆睁开眼,止住血,余光落在脚边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


    她伸手抚了抚叶片,嗓音异乎寻常的沉,却也好似沾上了些许印象中月光的柔和:


    “你可真是选了个好位置。”


    恰好生在高山榕下,风雨不侵。


    但妘穆并未停留多久,就移开了目光——


    寅时末,快到了。


    一阵催花雨,数声惊蛰雷。


    当第一声雷响彻大地,余韵不止,紫电就仿似将天地都分裂,雨幕下的昏聩黯淡被尽数照得明晰。


    然而,不舟山云顶峰并未随着转瞬即逝的电光一同暗淡,深深浅浅朦胧的玄光随着“轰隆”的雷声四起,与浓重的雾混作一团,糅杂成图案,只有走近了,才能得以窥见繁复深奥的阵纹玄妙。


    古朴纹路夹杂妘穆曾在天池斗量殿观瞻过的灵族文字,但天机不容窥觑,分明乾坤阵尚未成型,玄光亦如同沙漠般苍茫,远没有雷电的紫光夺目,却依旧令人无法直视。


    乾坤阵由祁溯绘制,通过牵羁的秘法传送,却需要妘穆亲自启阵——立于东北方的惊门,祷告醒阵后,再将九件献祭之物投入阵眼,便算启阵。


    祁溯与她解释,强行提高修为本就是迫不得已的法子,天乾阵变为乾坤阵,强行晋升成神等同于逆天施为,若想全身而退是异想天开。


    吉门反变为凶,凶门却成了吉。


    妘穆并不擅阵,奇门遁甲更是不求甚解,记好了祁溯的千叮万嘱,找到了东北方的惊门,掐诀的手指一松,启阵的九件关键法宝就被传送到了她面前。


    惊门算是凶门中的一种,却没有死门那般无处可逃,现如今吉凶颠倒,祸福参半,对于接下来的一切,祁溯亦一无所知。


    “乾坤悠悠,千载一瞬;日月恒常,刹那死生。若天下泰安,求之以平凡,抚之以安然……”


    山巅之上,人声低沉,和着风雨林涛簌簌,万物尽在脚下,却有遥不可及又触手可得的至道压在头顶,乌云滚滚。


    少女垂眸高喝,好似虔诚:


    “今有妘穆,身负神格,愿以气运作赌,叩请天道,赐我神力——”


    耳边,隐隐有微不可查的波动扩散。


    “——叩请天道!赐我神力!”


    一身红裙的少女在大雨倾盆的雷雨春夜乞求,盼望神的垂怜,偏又不肯将脊梁弯上一寸。


    第二道惊雷在天边乍响,几乎掩盖她嘶哑的声音,雨点毫不留情地拍打在她头脸全身,但轻微的痛感还没来得及浮起,一股无形的威压却在此时骤然降临,瞬间笼罩她周身,将四周的空气也完全挤压殆尽,没有一丝喘息的可能。


    眼角、鼻腔、唇畔……逐渐有血丝从七窍渗出,又旋即被雨水冲刷,但少女口中的叩问不止,血丝慢慢变成血痕,又很快成为了汩汩血流。


    天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


    若想成神,不可跪天。


    一旦跪了,她这辈子无论以后还是眼下,她都无法成神。


    难道这就是所谓惊门的考验?


    妘穆顶着万钧的压力,哪怕动一根手指都艰难,但阵法还未完全启动。


    她还需得将九件献祭之物投入阵眼。


    三丈之距,竟成了天堑。


    妘穆奋力迈出半步,口鼻眼耳鲜血汩汩流出,冰凉的雨点亦不能冲刷掉残存血痕。


    不必看,她知道形容可怖。


    半步再半步,一步又一步,脚印一步步沦陷,留下一个深似一个的泥泞。


    待到了阵眼边缘,已分辨不清这身裙装究竟是被何物染红,再急再密的雨也无法冲散陷入泥土的血腥,妘穆几乎成了个血人。


    她的动作很缓,重新唤出九件献祭之物,一件件将东西投入阵眼,待摸到最后一件,她的动作却顿住了。


    她染了血水的手指摩挲过手中的物件,触手温凉的长柄状,放到鼻尖,虽有雨水和她周身的血腥扰乱,却还有一缕墨梅香幽幽。


    这竟是……


    墨梅折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