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芙眨眨眼。


    此时此刻，她怀中抱着不停颤抖的沈亦薇，想起这些事，才突然觉得不对。


    当时她以为那只是平凡的一天。


    但现在想想，像沈亦薇这种年少成名的人，早已站在云端，见识过更广阔世界，怎么可能会因为只想离开学校，就写下这么认真的话。


    学校能困住的是年少的陆芙，却困不住年少的沈亦薇。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沈亦薇之后的坦荡星途来看，当时她的摇篮曲，大概真的有点用。


    意识到这点之后，几乎是下意识地，陆芙就哼出了那段谱子。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些许气音。


    其实哼得并不标准，甚至还有点走调。她把力气都用在了压制对方这件事上，哼曲子实在勉强。何况她也并不自恋，不至于仅凭一段莫名其妙的旋律，就妄想能治好怀里的人。


    沈亦薇可不是爱能止痛的人。


    陆芙只期待着，只要对方能稍微恢复点理智，别让她此刻赔得血本无归就好了。


    事实证明，她唱的没错。


    沈亦薇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那些被遗忘在高中时代阴雨天的、带着纸张和墨水气息的片段，裹挟着当年窗外沉闷的雷声和潮湿的水汽，呼啸着撞回脑海。


    她倏然侧头，目光钉在陆芙脸上，惊诧与疑虑在其中剧烈翻滚。


    陆芙被她看得心尖一颤，哼唱的调子几乎又要走形。


    “你……”


    余下的音节，便被浓稠的夜色吞没，再无下文。


    与此同时，陆芙能感觉到，怀中紧绷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地慢慢卸去力道，肌肉的僵硬感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柔软。


    陆芙知道她想问什么。


    她也知道，现在应该说点什么了。


    但是，没有。


    陆芙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顶着沈亦薇存在感极强的眼神，硬着头皮把旋律哼了下去。


    直到旋律停止的瞬间，寂静再度笼罩。


    陆芙又扯出了个一眼假的笑容，说道：“小时候雷雨天，我妈妈就这样哼给我听的。沈小姐，你有好些吗？”


    开玩笑的，她没有妈妈。


    也不想解释。


    沈亦薇正和她对视。


    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对方漆黑的瞳孔里的微光，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的幻灭。


    幻灭啊……


    等等。


    等一下！


    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


    下一秒，沈亦薇猛地一挣，方才那片刻的温顺荡然无存。她立马爆发出一种濒死般的力气，歇斯底里，想要甩脱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陆芙心头一紧，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收紧双臂，想用自己整个人的重量将她重新压回怀里。


    哎呀！


    早知道就不说了。


    她明白，如果说对方刚刚还算能勉强拉回理智，那现在，对方的理智就如同冰面下的暗流。


    看似很平静，实则说什么都没用了。


    陆芙也没办法了。


    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只能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眼看着失控的局面愈演愈烈，为了防止造成更深的伤害，她只能一咬牙，准备着把自己的手，也按在沈亦薇握住的玻璃碎片中。


    要是沈亦薇真出事了，最起码也能留个奋力救援的铁证，她不至于赔得裤衩子都不剩。


    不过，沈亦薇似乎不太想让她这么做。


    陆芙越是去摸她手里的碎片，她躲的就越是厉害。几回合下来，根本用不上力气，没讨到一点便宜。


    情急之下，陆芙也不顾上形象了。


    她猛地直起身体，利用肩膀和上半身的重量，死死地压制住沈亦薇乱动的胳膊，胡乱地凑近她。


    因为肩膀卸了力，握住玻璃碎片就不怎么容易了。


    趁着这个机会，很快，在一片混乱中，她终于掰开了沈亦薇的手指，挖出了那片玻璃碎片。


    玻璃碎片是有凹陷弧度的，按进手掌之后只能用挖的。


    对方本以为碎片会被抢走，却没想到，陆芙直接翻过了那一枚玻璃碎片，把有弧度的一面重新塞回了沈亦薇的手心。


    对方似乎愣住了一瞬间。


    趁着这个机会，陆芙紧接着十指紧扣住她，利用上半身的力量，把手重新压回到了地面上。


    强烈尖锐的痛楚袭来，陆芙几乎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利刃一点一点划开皮肤的漫长过程。


    痛痛痛。


    ……


    不过，这样一来，她也变成受害者了。


    她的血靠沈亦薇的血这么近，几乎混在了一起，这是她努力的证据。她就算是要赔偿，也是有谈判的筹码了。


    陆芙对她的聪明才智感到很满意——


    如果没有下一秒的话。


    下一秒，她感到有一些温热的液体，滴到了她的手背上。


    ……不是血。


    是眼泪。


    陆芙没有想到会来这么一出戏，身体僵硬了一瞬间。


    等等。


    沈亦薇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你……”


    又是熟悉的迟疑语调响起。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再次彻底照亮了屋内的设施。陆芙挡在沈亦薇身前，替她挡住了强烈的亮光。


    黑暗中，陆芙彻底僵住了。


    没想到局面还能回暖，她对她刚刚做的事，什么说辞也没准备。


    大脑飞速运转的陆芙，只能暂时沉默不语。


    她知道沈亦薇想听她的解释，但问题是，她是不可能告诉沈亦薇她的梦女身份的。


    第一是，她不是什么好人，高傲如沈亦薇，一定看不上她的爱。第二是，她知道，她的爱不能止住沈亦薇的痛，当然，她的痛也不能止住。


    沈亦薇不需要她，她并不重要。


    而现在，只是因为状况出乎意料，所以她才有了一个短暂解释的机会。


    “对不起，沈小姐，我刚刚骗了你。”


    想好说辞，迎着沈亦薇的目光，陆芙缓缓开口说道：“这个旋律，其实是我给一位很仰慕的学姐写留言时，偶然学来的。”


    “学姐很厉害，一直是我仰慕的对象。我每天下课之后，都会去偷偷地看她。”


    说完她抬眼，映入眼帘的，是对方脸上些微的松动。


    眼看达到了效果，话锋一转，陆芙的语气带上了一丝落寞。“但是，前几年，我和学姐闹掰了，几乎是不欢而散。”


    说完，她又垂下眼眸，装作悲伤的样子。


    “所以我说了谎话，希望沈小姐不要介意。”


    她做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


    她的爱，对沈亦薇来说无足轻重。如果今天，她告诉对方就是自己写的纸条，恐怕对方也不会为她停留，最多只会了无心愿地含笑九泉。


    只有抓住这种迟疑的机会，让对方将信将疑，反复猜测她到底有没有说谎，才有留住对方的可能。


    而且，她并不在乎沈亦薇去证实她的话。


    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从小陆芙就明白，谎言总是会破的。


    只要能拖出让她做事的时间，就可以了。


    听完这番半真半假又情真意切的说辞，沈亦薇没有再动。


    不反抗就是默许。


    陆芙感受到她的妥协，立马伸出手臂环住了对方，随后轻轻一带，就把她的身体整个圈进了自己怀里。


    她重新哼唱起摇篮曲的片段，从起初微颤的气音，渐渐变得低柔、绵长，像一道宁静的屏障，温柔地安抚着对方颤抖的脊背。


    窗外雨声渐缓，偶尔有车辆驶过积水的路面，又带着迅速远去的浪潮声。


    沈亦薇闭上眼。


    她听得到窗外连绵的雨发出沙沙的声响，陆芙的怀抱，让她仿佛被包裹进一个潮湿而柔软的茧里。


    虽然……知道事情有些不对，但她暂时没有力气推开她。


    陆芙大概不知道，在那个空旷的雨中教室，是她的日记本第一次被看到。


    都怪她年少气盛，当时太过任性，任凭情绪左右自己，竟然不管不顾地，把那本私藏的日记随意摊开。


    她没想到会有人来，也没有想到，深藏的心事有一天会失守，会彻底**地，暴露于这个所谓乖巧学妹的目光之下。


    ——炽热，明亮，足以灼伤一切的目光。


    她的世界，彻底陷落在寂静的轰鸣中。


    不管她愿不愿意，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她再也忘不掉了。


    所以，即使今晚是第一次见，她就下意识地回想起这种感觉。而这种感觉，在和陆芙对上视线之后，变得更加强烈了。


    经年一别，虽然样貌有所改变，但某些时刻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那种注视她的热烈视线，是不会改变的。


    她本以为她会剖白自己的心迹，或者至少，解释一下这个曲谱的机遇。但没想到，她竟然三缄其口，推三阻四。


    她为她用玻璃片炸扎穿了手，却为了撒谎，不惜编出了那么拙劣的谎言——


    甚至脸不红心不跳。


    ……


    但又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毕竟摇篮曲几乎家喻户晓，她的直觉也不能作为有力的证据。而且，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出一个人这样前后矛盾的其他原因。


    无数的疑问像找不到出口的飞蛾，不停地在她的脑中盘旋，但与此同时，她的理智也确实在渐渐地汇拢。


    眼前人的怀抱，给她带来了一种久违的、近乎麻痹的安心感。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陆芙。


    看到沈亦薇平静下来之后，陆芙很快转变了心态。


    她陷入了一种暗爽之中。


    她今天不仅和沈亦薇说话了，甚至还抱住她了——


    平时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然而现在，也就是此时此刻，她的怀抱里是对方真实存在的、温热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料，就能直接地感受到她细微的心跳和呼吸。


    陆芙强压下几乎要翘起来的嘴角，偷偷地庆祝自己的梦女生涯大成功。


    可惜好梦不长，再抱就不礼貌了。


    陆芙轻轻推开她。


    她听到沈亦薇手上的血一下一下地滴到地板上，于是起身去拿医药箱。


    “伤口需要简单包扎一下。”她说。


    沈亦薇没反对，默许了她的动作。


    在路过厨房的时候，陆芙顺手打开了水龙头，冲冲自己的伤口。随后，她回到沈亦薇身边，为她处理伤口。


    处理伤口并不复杂，很快就完成了。


    就在这时，沈亦薇开口，声音平静无波。


    “12号上午有个杂志拍摄，你跟我去。”


    陆芙一愣，说道：“我？”


    沈亦薇低低地应了一声，没有解释什么。她的手已经被妥帖地包好，掌心还残留了一些陆芙的余温。


    下意识地，她轻轻蜷了蜷掌心。


    陆芙却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虽然没有解释，但她大概也知道，因为要确定身份，所以要把她放在身边观察。


    不过，只要能赚到钱就行了。


    很快，她安顿好沈亦薇，轻手轻脚地退出卧室，关上门。


    一出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陆芙才敢释放自己狂飙的肾上腺素。


    任务完成。


    她捂着狂跳不止的胸口，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缓了很久。


    随后，她拿出手机，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窗外的雨下的渐渐小了，窗外是水汽弥漫的璀璨霓虹。车流如织，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浮光掠影地穿梭，与室内的安静，泾渭分明地隔成了两个世界。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署名为“王经纪人”的号码，编辑了一条消息发送出去：


    「王哥，沈亦薇这边已经点头了，12号我就和她去拍杂志。谢谢您的推荐，多亏您才能让我有机会过来试妆。答应您的事我不会忘，我会一直监督沈亦薇的。她一有情况，我随时向您汇报。」


    王哥，也就是沈亦薇的经纪人，也是沈亦薇出道以来一直陪伴她的人。


    信息发送成功，陆芙静静地看着屏幕暗下去。


    你看，她就说不能暴露她梦女的身份吧。


    要是沈亦薇知道，她在为她最恨的经纪人做事，得多伤心啊。


    嗯对，又看了一遍怎么还是这么阴湿，我不能再写这么阴湿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老婆我来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