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隔壁房传来尖叫声。


    付春庭从床上惊醒，发现声音来自客房浴室。


    他推门一看，一团晃眼的白色似人的东西在冲着他招手，他叫了一声，猛地关上了门。


    自己是在做梦吗？


    过了半分钟左右，又或许更久，付春庭往自己大腿上捏了一把，确保自己足够清醒，才重新打开门。


    那团白色还在原地，并叫出了他的名字。


    “付春、春庭……鬼……有鬼……”


    芽芽吓得浑身发抖，两腿颤颤，冲着付春庭的方向伸出一只手，想要付春庭拉他出去，却发现对方的表情十分怪异。


    付春庭面色凝重地指向镜子。


    芽芽缓慢转头，看见了镜子里那个怪东西模糊的脸。


    “鬼……鬼是我……”


    那是付春庭在现实中从未见过的物质所汇聚的混沌人形，既透明又厚重，极清晰又极模糊，他无法用普世的语言精准描述这个东西。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鬼”了。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对他这个唯物主义者来说称得上是霸凌了。


    但实际上瑟瑟发抖的是一旁被自己吓哭的芽芽。


    付春庭堵在嘴边的那句“别害怕”一时不知道该送给自己还是角落的小鬼。


    “你……您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心愿未了吗？”付春庭也看过几部恐怖片，上来就直奔主题。


    要是真和鬼片里面的形象比起来，眼前的小鬼看起来格外清新干净，还带着点仙气，看着不像索命厉鬼。


    芽芽忙着流泪，边抽噎边回复道：“愿望……你、出去。”


    付春庭回了卧室，猛喘了几口气，用纸巾擦了擦手心的冷汗，给高苏尧打了个电话。


    对面声音兴奋：“兄弟早上……”


    “今天不去公司。”


    “有你这种天天放假的老板……”


    “把你上次说的那个很灵的大师推给我。”


    “你大爷……”


    付春庭直接挂断了电话，高苏尧一分钟发来了十多条消息骂他，其中夹带着一条个人名片。


    付：大师，你好，见鬼了。


    专业清洁柳师傅：不好意思呢，亲，我们最近业务比较繁忙，咨询需排队。


    付：转账50000元。


    专业清洁柳师傅：你好，付老板。


    专业清洁柳师傅：小问题，什么颜色的鬼？


    专业清洁柳师傅：粉黄青蓝紫，价格升序，两色九折，多买划算，一次清除。


    付：白色。


    微信一直显示输入中，对方却没再回消息，付春庭没再看手机，直接回了客厅。


    那只小鬼像是在找什么，一看见付春庭他被吓了一跳，赶紧往浴室方向跑。


    芽芽已经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了，脸上看着比昨天多了些血色，和影视剧还有小说里描述的鬼差距有些大。


    毕竟那些都是假的，眼前这位才是真的。


    付春庭劝慰自己，这也算是长了见识。


    付春庭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问道：“你想要什么？”


    芽芽停下脚步，双手比划了一下，“衣、衣服，我的。”


    付春庭无法把他和昨天那个少年割裂开，对上他明亮的眼睛时，总有些无措。


    昨晚付春庭在芽芽水汪汪的眼神攻势下留下了他的衣服，扔洗衣机里洗干净了。


    “衣服还没干，穿不了，我再去房间给你拿一套。”


    芽芽摇了摇头，不顾他的反对换上了一身半干的衣服。


    “我给你烘干再穿，行不行？”


    “不。”


    他还翻出了那双被付春庭扔进垃圾桶的劳保鞋，鞋子完全被雨水浸湿，还粘着泥沙。


    付春庭在旁边全程皱眉，几次想开口又闭上。


    现在的鬼都这么勤俭节约吗？


    芽芽揪着自己的衣角，呆呆地看着付春庭，两人沉默着对视几秒，随后芽芽对他鞠了一躬，“对、对不、起……不怕……我走……没有鬼……”


    人鬼殊途，付春庭明白这时候让他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芽芽路过沙发的时候才想起来，昨天付春庭给他的礼物还压在枕头下面。他低头看了看脏脏的鞋子，又看看被他踩脏的地板，不想再给付春庭添麻烦。


    芽芽往客房的方向看了一眼，还是没过去，径直走向大门。


    他向外推了一把，没推开，继而换成双手发力，腕上的青筋都暴起了，门还是没什么反应。


    这是芽芽第一次当鬼，没什么经验，但是他猜测这个门应该是被符咒封住了，他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


    芽芽眼眶红了一圈，一大早发现自己是鬼，刚变成鬼就要消失。


    这世上应该没有比他更可怜的小鬼了吧！


    付春庭咳嗽了一声，提醒道：“那个门是朝内开的。”


    芽芽哦了一声，对着他又鞠了一躬，消失在绵绵细雨里。


    付春庭深呼一口气，瘫坐在沙发上。


    他打开手机一看，大师给他发了不少消息。


    专业清洁柳师傅：真的是白色？确定没看错？


    专业清洁柳师傅：出大问题了！！！


    专业清洁柳师傅：大凶，大凶之物！


    专业清洁柳师傅：被祂缠身，必有血光。


    专业清洁柳师傅：我给你一个地址，赶快过来吧。


    专业清洁柳师傅：怎么不回我消息，不会出事了吧？


    专业清洁柳师傅：老板！！付老板！！！


    付：没事。


    付：什么大凶？


    专业清洁柳师傅：没事就好，老板你最近一定要小心一点。


    专业清洁柳师傅：白即为凶，一般到这种程度至少祸害过上百户人家。


    付：什么程度的祸害？


    专业清洁柳师傅：家财散尽，生灵皆死。


    付：怎么送走呢？


    专业清洁柳师傅：这个不好送，不死不休啊！


    专业清洁柳师傅：所以老板你最好找个地方避一避。（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付春庭确信对面是个骗子。


    出个门都费劲，还能当恶鬼？


    将手机熄屏，付春庭在沙发上闭眼放空，重组他破碎的三观。


    世界是物质的，不存在什么神或上帝……但存在鬼。


    付春庭觉得自己的意识在宇宙中漫游了一圈，打开手机一看，才过去十分钟。


    他点开天气预报，明天是个好天气。


    秘书发来信息提醒他线上会议的时间。


    行吧，什么神神鬼鬼，活着就得上班。


    刚开完线上会议，明珏就打来了电话，两个人你说一我说五地聊了起来。


    明珏是他妈闺蜜的女儿，最近刚来他们公司上班。


    小姑娘各方面都挺好，就是说话太喜欢绕圈子了，付春庭反客为主，直接邀请她吃午饭。


    吃饭的时候付春庭说起付秋月的事，嘴上都是嫌弃，眼里都是宠溺。


    “真羡慕她，有你这么好的哥哥。”


    “不用羡慕，你在我眼里和小月一样，都是我妹妹。在公司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明珏当然知道了他的意思。


    付春庭这顿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偶尔走神地盯着窗外的雨，明珏也看出来了，举杯时问他在想什么。


    “应该给他拿一把伞。”


    “她是谁？”


    付春庭没有回答，只是冲她礼貌一笑，叫了服务员买单。


    *


    翌日清晨，


    “你就这么对你兄弟？”高苏尧顶着翘起的头发从沙发上醒来，差点滚到地上。


    付春庭眼皮都没抬，“早饭在厨房。”


    高苏尧摇摇晃晃地往洗手间走，嘴里还嘀咕着：“你们家沙发睡得我腰疼，你昨晚怎么没把我扔到客房？”


    “你下次再半夜浑身酒气地敲我家的门，我把这段视频发给你前女友。”


    白天自由万岁，夜晚为爱买醉。


    付春庭尊重理解，并在他痛哭时拍下视频。


    “什么视频？”高苏尧刷着牙往春庭身边挤。


    付春庭把他昨晚发疯的视频放了出来，再看他现在的动作，皱眉警告：“你要是把牙膏沫滴到地板上，我就辞职。”


    “我操，你就会用这一招。”高苏尧两步跑进洗手间，又冲着外头高声喊着，“快把视频删了，我高某人绝不会为爱低头。”


    高苏尧打电话让人送了衣服，从黑框宅男变身无框禁欲总裁，出来时对着付春庭打了个响指，“走吧，高总带你去潇洒潇洒。”


    “不去。”


    “秀丽风光，洗涤心灵。”


    “说人话。”


    “农家乐。”


    付春庭上下扫了他一眼，“你穿成这样去农家乐？”


    “主要是为了净化内心，其次你可以给我拍几张照片。”


    付春庭明白了高苏尧昨天发疯的原因——沈莞昨天朋友圈发的几张赛马场的照片。


    双人合照。


    “我不会拍照，你找错对象了。”付春庭果断拒绝。


    高苏尧解释道：“我单独约女孩出去，不太好吧。”


    嘴很硬但守男德。


    付春庭懒得掺和他们的爱恨情仇，指了指门口的方向，让他赶紧走。


    “算我求你了，爹！”


    “她去赛马场，你去农家乐干嘛？”


    “我之前陪她去香河附近写生，在那里偶然发现的一家农庄，走地鸡味道绝了。她就算不牵挂我，也应该牵挂鸡了。”


    “……”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付春庭坐在副驾驶上，闭着眼睛听着高苏尧讲述他的复仇大计，偶尔敷衍地回复几句。


    “三天，三天之内她必回来……哎，这儿怎么还蹲着一个人呢？”


    付春庭听见他的话，睁眼看向车窗外，熟悉的地点，熟悉的人。


    不，是熟悉的鬼。


    “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