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作品:《再见炎夏

    任卉的来电铃声是首萧曲,此时一响,肃杀寂寥中尽显洒脱,倒是让人清醒。


    未有动作,任铃声渐无,手机也由亮转暗,她的心难得地静下来,开始发懵。


    房间内只点了一盏台灯,昏黄灯光模糊了夜的界限,光影交织在一起,平添几分暖色。


    今日种种,像电脑的对话框一样,在她心里打开又关闭,直到最后一片空白。


    她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没有任何烦忧。


    待懵的足够充分,这才洗漱躺下,酣梦一宿。


    迟彦却是没能睡个好觉,黑暗中不断点开手机,每个整点都在确认她的回复。


    直到天亮,一丝音讯也无。


    捱到七点,终于忍不住再打电话过来。


    “喂。”这次,箫声只响了两秒。


    明显是未睡醒的声音。


    迟彦后悔搅人清梦,怔愣一瞬:“我们这周,什么时候见面的好?”


    任卉右手扶着手机,半眯着眼,到这才听出来是谁。


    立时,清醒了几分。


    可见不见面的,对她来说并不重要,而且自己也未承诺过什么,没有赴约的必要。


    “不用了吧。”她直接拒绝。


    “一定要见的。”迟彦很坚持。


    任卉:“……”


    拗不过这人,她也懒得再说,径直挂断电话。


    天大地大,没有睡觉大,任卉蒙头又睡。


    半个小时后,到了日常起床的时间,才完全清醒。


    洗净脸,擦干水珠。


    镜中映出女孩的身形,窈窕纤细,直缀的睡衣显出宽大来,衬得人愈发柔美。


    换过衣服,对付完早餐,她便准备出门。


    早高峰的地铁很挤,所以任卉选择在八点前到出版社。


    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她惯例地拿出词集翻看,指尖摩挲着书页,词旧而感新。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妆欢。”


    当年第一次读这一句的时候,是多么的感同身受。


    如今再看,心境已经移转。


    是什么时候开始没有这种悲恸的感觉的?


    记不清了。


    大抵是结痂的伤口不会再有痛感,徒留印记罢了。


    隔着词句,任卉为写词的唐琬叹息。


    二十八岁,多好的年纪,她却在爱情的苦思中离世。


    当情感变得沉重,必然缀满遗恨怅惋。


    任卉若有所思,抬眸注意到墙上的艺术时钟久停未动。


    拉开抽屉,在最里面找到两节五号电池。


    她踩在凳子上,取下时钟。


    安上电池,拨动时针,猫尾钟摆重新开始晃动,让人感到一种微妙的圆满。


    停滞的时光,终在她手中回到正轨。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亮大半空间。


    盯着屏幕,任卉迟迟没有开始工作。


    “早。”


    李雯提着早餐进来,准备在工位上解决。


    见她又是雷打不动的豆浆配面包,中西结合,任卉打趣道:“天仙配都没有你会配。”


    李雯的办公桌在她正对面,趁着办公室里没人,回击道:“不愧是相过亲的人,脑子里都离不开婚配。”


    “可别提了,”任卉讨饶,“昨天那根本算不上相亲。”


    “那你还这副模样?”李雯诧异道。


    要是往常,一准开始工作了,哪还有闲工夫和她扯这些没用的。


    一看就是,心里有事。


    见有其他人来了,任卉指指手机,示意线上聊。


    敲击键盘,消息很快从指尖发了出去。


    任卉:昨天见到前男友了,场面一度尴尬。


    李雯:噗,又开始追你了?


    任卉:你这嘴,简直开过光。半夜还打电话呢,我没接。


    李雯:好事啊这是,愁什么,任他扑棱呗。有照片吗,这才是正事。


    任卉:高中毕业照倒是有,你等会。


    任卉:[图片]


    任卉:第四排左数第五个。


    李雯:……


    李雯:你怎么舍得不接电话的!


    眼看又沦陷了一个,任卉终于找到平衡,果然动摇不是自己的问题,是迟彦的脸太能打了。


    冷静几秒,李雯又开始问:不过毕业那么久,有没有长残啊?还那么帅?


    任卉回味一下,臭屁地说:帅到惨绝人寰。


    正说着,任卉有电话进来,是自己表哥的号码,她拾起手机接听:“喂,表哥,什么事?”


    “是这样,昨天你那位同学,我想找他帮帮忙,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任卉猜到是剧本的事,回绝道:“算了吧,我妈不是说让你别为难人家。”


    “怎么能是为难呢?小卉,你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都不帮一下表哥的?”任裕西惯会撒娇,继续说着:“我们找的顾问哪有研究所的人专业,再说也不会问保密事项的。”


    任卉拿起水杯默默喝水,思量着利弊。


    “那好,我先问一下他,如果没问题就给你联系方式。”


    “好。”


    结束通话,任卉给迟彦发了一条短信:我表哥想找你聊聊剧本,你愿意吗?如果麻烦就算了。


    等待回复时,她不禁忐忑起来。


    十年了,就算装的再淡然,恢复联络也不是件轻松事。


    二十分钟过去,依然没有回音。


    尽管了解研究所上班时间联系不上的工作性质,任卉仍然失望至极。


    十年前,她不就是在这样的等待中丧失自我,陷入自艾自怜的境地?


    怎能重蹈覆辙。


    时钟指到九点,任卉终于振作,开始今天的工作。


    翻开记录本,温习一遍沟通重点,她打通叶谦老师的电话。


    “叶老师,上午好,我是出版社的任卉,想找您聊一下初编的方案。”


    将编撰思路说清楚后,和预想的一样,电话那头传来不赞成的声音:“任老师,您说的主题式框架太浅显了,我还是倾向于原来的编年体例,脉络上更清晰一些。”


    任卉扫一眼记录本上总结的要点,反驳道:“我明白您的顾虑,但泰达要出的是传记,而不是纯粹的发展史纪,需要展现一定的通俗性和焦点,才能抓住读者的趣味。”


    叶谦沉吟一声,开始权衡结构转变的可行性。


    瞅准空当,任卉又道:“实不相瞒,昨天我碰到了时总,他已看过成稿。”


    “时总如何说?”叶谦关切道。


    写书不易,任卉略去不好的意见,委婉转述:“时总指出,要为传记注入情感和传承的价值。”


    由此,叶谦不再坚持,现在的成稿更偏学术,他自认离时瑀的要求还差得远。


    “那劳烦您先出样章,具体的细节我们再慢慢打磨。”


    任卉:“好的叶老师,我会尽快反馈。”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算充裕,挂断电话,她立即着手起稿。


    编辑部有三个编辑组,大约三十余人,任卉交稿的速度向来排在前列。


    即便如此,磨一篇样章出来通常也需要一周左右。


    好在叶谦的功底深,原稿叙事清晰、质量上乘,是现成的笔料。


    现下更换结构,不过是穿针引线,改变叙述的逻辑,并不费力。


    任卉估算着时间,预计三日后把样章电邮给叶谦,那么今日得把内容大致铺排出来。


    沉浸在编撰里,便没有多余的精力想私人的事情。除开吃饭时间,她几乎没有离开过办公桌。


    日头西斜,从办公室右侧照进来,直射左侧的窗棂。


    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任卉不时勾写语句,不时敲击键盘,丝毫没有注意到午间便来的回信。


    办公室人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李雯和她。


    待主动加完一小时的班,样章终有了雏形。


    任卉伸了个懒腰,左右摇晃着放松僵硬的腰部和脖子。


    李雯见她休息了,知道已忙得差不多,从电脑后伸出头问:“走吗?附近新开一家烤肉店,一起?”


    想着回家也没什么事,任卉答应下来。


    两人相携着下楼,正约着之后去看演唱会,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任卉眼帘。


    “任卉。”那人从沙发上起身,叫着她的名字。


    任卉:“周亦然,你怎么在这?”


    老同学多年未见,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欣喜。


    当年高中班上四十二人,留在北城念书工作的不过三成。


    其中和她交好的,不过两人,周亦然便算一个。


    未及对方回答,她又道:“找我有事?”


    周亦然将一个牛皮文件袋递过来,“这不是听魏宇说你在出版社工作,有东西转交给你。”


    “这什么啊,可不接受贿赂。”任卉边开着玩笑,边打开文件袋。


    袋子有些沉,她用左手稳稳托着。


    “前些日子搬家,我整理信箱,发现了这些寄给你的信,时间有些久了,想着你可能有用,就全给你收拾过来了。”


    任卉之前和周家住对门,考上大学后便搬走了。


    取出一封信,看见信封上那再不能更熟悉的字迹,任卉的心湖颤动起来。


    将信塞回去,缠好文件袋上的绳子,她好半天才回了一句:“你往哪搬呢?还在北城吗?”


    话落,就见他粲然一笑:“我要结婚了,婚房就在南三环。”


    周亦然又递出一张请帖来,“要来捧场啊。”


    任卉打开一看,婚礼定在半月后,笑道:“你的婚礼自然要去,先恭喜啦。”


    又闲说了几句,任卉有心请他同吃晚饭,但他要陪老婆大人逛街,便说下次一定。


    心不在焉地同李雯吃完烤肉,任卉急忙回到家中。


    她小心翼翼地取出文件袋里的信件,一封封数过,足有四十三封。


    却一封也不敢拆开。


    早上还好好的,以为不会再痛了。


    此刻却霎时,心如刀割。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妆欢。”引自唐琬的《钗头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