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毒？


    李显浑身猛然一震，到底是在宫里长大的，没有害人的心思，还没见识过害人的招数吗？怔愣一瞬立马反应过来，看向那名跪在地上的内侍：“到底怎么回事？”


    李嫣心底冷嗤一声，还能怎么回事？


    她眼底那几不可察的杀意一点一点褪了下去，眼神依旧冰冷。


    “殿下恕罪！是……是皇后娘娘……”内侍身颤如筛糠，根本不敢往下说。


    李显从来不爱吃红豆，连着一丁点有红豆影子的吃食都不碰，但李嫣喜欢，故而东宫内若出现红豆口味的吃食，那定然是为李嫣准备的。郭皇后便是料定了这一点，才会冒险让人投毒。


    李显骇然倒退了两步。


    东宫里有母后的人他是知道的，可他从来没有料想过母后会借他的手去害李嫣。一瞬间，被欺骗的震惊和愤怒，亲手伤害了李嫣的愧疚和懊悔，统统涌上心头，挤得他差点喘不上气来，缓缓转头对上李嫣的目光，心里更是苍凉一片。


    “皇姐……”


    李嫣打定主意要和李显对质。裴衍没法，只得依着她，此刻知晓罪魁祸首后，立马对着那内侍急切问道：“解药呢？”


    内侍连连磕头呜咽：“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其余的什么都不知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是了，解药怎可能在一小小内侍身上？可没有解药，下的是什么毒总要弄清楚。


    裴衍心里急得团团转，正欲开口再问。


    李嫣却冷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不想让你家殿下和本宫一块死，就老老实实把解药交出来。”


    内侍汗如雨下，不敢动弹半分。


    众人目光都聚在他身上。


    李显道：“若糕点里有毒，为何孤一点事也没有。”


    裴衍快速解释道：“此毒服用后并不会立即发作，而是先让中毒者有眩晕之感，待一定时辰过后深入五脏六腑，才会毒发，而这期间公主极有可能再接触其他吃食，下毒之人只要暗中销毁那碟红豆糕，待到公主毒发，根本无从找出中毒的源头，更不会轻易怀疑到太子殿下头上。公主已经毒发过一次了，还请太子殿下速寻解药！”


    李嫣的确脸色越发难看，看着便像是勉力支撑的样子，李显满眼担忧，立即道：“孤马上就去找母后赐解药！”


    说罢，竟是顾不上太子的该有的仪态，一路跑着穿过曲廊，翻身上了马，扬鞭疾驰而去。一众卫队跟去大半，留下的还有几个不知内情的宫人。


    待他走后，李嫣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险些要倒下。


    裴衍和秦铮一左一右扶住了她。


    秦铮问：“殿下相信太子会带来解药？”


    那镇痛药应是药效过了，李嫣这会又是满腹绞痛，四肢百骸也如针扎一般疼着，半个字也说不出。


    裴衍的心也跟着疼得剧烈，匆匆道：“下毒之事败露，皇后若不给解药只会引火烧身，眼下最要紧的是先送殿下回宫。”


    秦铮皱眉，顾不上其他，一把将李嫣的手臂搁在自己肩头，俯身将她横打抱起，大步走了出去。


    裴衍眸光一抖，左右看下周围低垂着脑袋的宫人，终是什么也没说，抬脚跟了上去，又吩咐留下的卫队将那下毒的内侍绑了带回宫。


    *


    回到皇宫后，秦铮身份不便，只能勒马停在宫门外。


    李嫣已经疼得没了意识，裴衍将她抱下马车后，匆匆看了秦铮一眼，沉默着径直疾步入了皇宫。


    李显如约拿来了解药，站在永乐宫门外，白露将药送进寝殿内，不消片刻又回来，对他道：“殿下不想见人，太子先回吧。”


    李显眉头深蹙，僵立在原地，心里陡然变得空荡荡的。他问：“皇姐可有说什么？”


    白露摇了摇头。


    李显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好生照顾皇姐，孤改日再来。”


    说罢，沿着来时的路魂不守舍地走了。


    寝殿内，门窗紧闭，寂静中又显得凄冷。


    白露送进来的膳食搁置在桌上，分毫未动，眼看快要凉了。


    李嫣只穿着寝衣，靠坐在床榻上，毒虽解了，脸色却不见好了多少，一言不发地看着虚空出神。周身的锋芒都被收了起来，整个人单薄脆弱，仿佛一触即碎。


    裴衍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这座皇宫伤她最深，但李显的存在是她心底对这皇宫最后的柔善。今日之后，李嫣再也不可能对李显有恻隐之心，她不伤他，也挡不住他背后的人要害她。一朝心软，换来的便是粉身碎骨。


    他上一世见过他们之间的争斗，当时只道人心难料，至亲相残，对于天家而言不算罕事，只是他原本以为这一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至少李嫣和太子之间也会不一样，但命运总是徒生变幻却又不由人改。


    他看着李嫣，轻声问：“殿下在想什么？”


    李嫣缓缓眨了眨眼说：“那日御审后，父皇问了我两个问题，一问当年被赶去清心观，心中可有怨？我说，父皇是天子，所言所行皆是为了朝局稳定，天下万民，儿臣不敢有怨。二问，既心中无怨，今后所求为何？我道，栖身之所，安稳度日。”


    裴衍静静听着，心中蓦地一恸。


    曾几何时，她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娇贵无比的温室鲜花，时局动荡，她身上的鲜艳被一瓣一瓣剥去，丢弃荒原，待重新长出后，留在里头的只剩下惨淡的灰白。


    安稳度日？何来安？又何来稳？


    李嫣终于转眸看向他，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恍惚：“你说这样的答复，父皇可否满意？”


    他应是满意的。


    天子要的是心安理得，是无后顾之忧。


    李嫣给的答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可裴衍不在乎皇帝想要什么，他在乎的只有李嫣。


    他定定看着李嫣，嘴里竟蹦出了一句：“殿下，我们成婚吧。”


    李嫣疑心自己听错了，怔怔看了他片刻，浅浅笑道：“大人明知我不是真心要嫁给你，为何还要说这种话？”


    裴衍意识到自己此言有些不合时宜，但又觉得没有比此刻更合适的时机了。


    他道：“殿下若觉得宫里待着不痛快，你我成婚后，至少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李嫣道：“在哪不都一样吗？”


    裴衍想，还是有不一样的。


    他从怀中取出两张折叠平整的纸，递给李嫣。


    许是揣在身上久了，接过手时纸上还带着淡淡的余温。


    李嫣打开一看，一份是房契，另一份是赠与契。


    她目光扫过两份契书的落款姓名，抬眸问道：“大人买了宅子，却要送给我？”


    难怪自己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原来钱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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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了。


    裴衍原是一腔热忱，东西递出去后又有些难为情，眼睫一颤垂了下来，缓缓道：“这处宅子在宁阳街东面，不算太大，但环境清幽，屋舍建构也尚为雅致，后院有一大片藤架，据说是西域引进的葡萄藤，一到夏日便蓊蓊郁郁，藤架底下置了石桌石凳，最适纳凉饮茶，到了冬日，臣记得殿下畏寒，常待在屋子里不爱动弹，恰好主屋坐北朝南，日照充足应是暖和的，临窗边还有棵老梅树，届时落了雪，在窗边置上暖炭和小榻，赏雪看花别有一番风味……”


    不知不觉，裴衍越讲越多。


    上一世他们婚后住的宅子是另一处，是他成婚前便置办的，宅子不大，一景一物皆按他的喜好布置，李嫣说除了院子那棵老梅树颇为清雅，其他地方可以说是宅如其人，冷寂无趣。那时候因为周安被杀之事，他们夫妻的关系雪上加霜，他知道李嫣是故意给他不痛快，可也许她的确不喜欢那座冷冰冰的宅子呢？


    而这一处宅院是他依照李嫣的喜好精挑细选找到的，按照宁阳街的地价，用入京三年攒下的俸禄连同从前代笔、做工赚的一点银钱，刚好够用。


    李嫣静静听着他说话，随着他的描述，脑中慢慢构建出了一个清晰而温暖的轮廓，一个触手可及的、属于她的天地。


    “大人。”她突然开口道。


    裴衍话音一停，掀起眼帘看向她，这才发觉自己话多了。


    李嫣淡淡道：“本宫是公主，出嫁前住宫里，出嫁后父皇也会赐下公主府，大人何必花钱为我置办宅院？”


    因为臣希望，殿下过得好，希望这世间有一方天地可以让殿下率性而活。


    没有宫廷的争斗，没有帝王的监视，只完完全全属于李嫣的，一个栖身之所。


    裴衍担心自己的希冀说出来，于她而言又是一番沉重，故而动了动唇线，答道：“因为臣别无他物，不知能给殿下什么。”


    李嫣眸光闪了闪，微微一笑对着他道：“你上一世便是这般，哄得本宫团团转？”


    裴衍一听，差点要站起来大喊冤枉！


    只低低嗫嚅了一句：“把别人哄得团团转的分明是你。”


    李嫣没听清：“委屈巴巴地说什么呢？”


    裴衍知道李嫣此人向来只听她想听的，嘴上说不好奇上一世的事，又偏爱抓住点蛛丝马迹就来逗弄他。可偏偏他又没法跟她一一解释，说多了李嫣说他妄言，若不说就得默默担下蛊惑她的罪名。


    都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自认为行走朝堂刚正不阿，不畏强权，遇事没人能强迫他半分，可上下两辈子都不能在李嫣手上讨着半点好处。


    裴衍心里想着不跟她较真，脸上却委屈地往下一垮，木然道：“殿下记得把东西收好，臣先行告退。”


    这就生气了？


    李嫣突然觉得有些好笑，险些没憋住：“大人今日不是休沐吗？去哪？”


    裴衍站了起来，眼神有一丝幽怨，目光触及她苍白的脸色又蓦地心软，张了张嘴道：“臣去尚食局看看，给殿下做点吃的。”


    李嫣唇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她渐渐发现，这个面上刻板的男人，实则很是细致周到，很会照顾别人。


    所以戏谑起来格外有意思。


    她的表情裴衍瞧得一清二楚，偏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暗自心道一天到晚不吃东西，哪来这么多气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