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林间穿行。


    天色实在太黑了，哪怕有系统给的夜视能力，也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


    顾不得脚下究竟踩了什么东西，也顾不得有什么锐物划伤了身上的哪里。


    只是仓皇向前。


    林岚说，系统你知道吗，我平生最讨厌的两件事。


    其一，是剧情进展到最危难的关头，同伴喊主角走，主角死都不肯走，然后被反派一网打尽。所以我走得特别利落。


    其二，就是跑步。你知道吗？我本来是个特别健康的人，后来有一次800米测试，我跑到一半晕了过去，然后就在医院查出了绝症，就是跑步这项恶毒的运动把我一辈子都毁了！


    系统说，好的知道了，把你错误归因的问题先放一放，现在大难临头，你就没有一点更加有用的东西想和我交流吗？


    有的，朋友，看在大难临头的份上，能帮我赊点积分兑换一把□□或者加特林吗？


    系统说，我们还是说回跑步吧。


    林岚不可置信。


    不是说好这个任务特殊，万象境会给我鼎力支持的吗？


    系统：【我们当然确保当时许诺的所言不虚，但是你真心实意觉得子弹能打中你身后追着的这个？这些？】


    此时此刻，骨架般枯瘦的老头裹着一件破旧灰袍，正桀桀怪笑着，御风追在她的身后。


    周围飞舞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鬼灵，也跟着他发出近似嗡鸣的怪笑。


    这场景实在太刻板印象了，一瞬间能联想到很多雷同的玄幻小说场景，光是想想都觉得有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在嘴边。


    【你真的，少看几本吧。】


    林岚脚下绊到一节凸起的树根，踉跄几下，勉强稳住身形，奔跑之势却为之一滞。


    一只百目鬼灵张着大口，尖细的爪子即将够到她的后心。


    啊——


    极致尖厉的叫声倏然响起。


    明艳的火光从它触碰的衣料外燃起，顷刻间就将鬼灵焚烧殆尽。


    【叮！杀死鬼灵一只，积分增加0.01。】


    这种时候就不要再记分了啊！


    林岚在心中崩溃地喊。


    叮叮咚咚在我脑子里响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凑出个一块八毛，思路都被打断了！


    加0.01有什么好报的？


    【积分提示已关闭。】


    鬼灵濒死的惨叫几乎震荡心魂，所幸萧逢青赠予的戒指浮起青光，挡下了音波。


    只是这枚戒指此时已经裂纹密布，仿佛随时都要碎裂，而腰间的玉佩更是早早损毁。


    火光燃尽，林岚怀中的一张黄纸符悄然化作飞灰。


    她摸了摸怀中符纸的厚度，脑中对着系统说:


    照这样下去，我看的上一本小说大概就是这辈子最后一本了，所以言归正传，鬼灵没有实体打不打得到另说，老头还能扛过一枪吗？


    【退一万步讲，老头扛不过，但你要怎么跟萧逢青解释，好不让他起疑呢？】


    林岚很震惊，回忆起离开小屋时的最后一眼，那几乎舍身成仁的悲壮画面。


    他都那样了，还能活？


    【他命很硬，这是经验之谈。】


    林岚想到万象境那悲惨的十二次经验。


    确实很丰富，很有说服力。


    于是她对系统说道，既然萧逢青还有活路，你也不希望我——唯一的天命之子——死在任务目标之前的对吗？


    你但凡还有什么办法，就麻烦赶紧想想办法。


    系统芯平气和道：【向东有片桃林，现在，请跟着光标走。】


    当下，树林间出现了仅有林岚可见的绿色移动光标，散发着“安全通道”般的镇静意味。


    桃林？为什么去桃林？指望那里枝繁叶茂方便遮……哦！桃木，桃木剑？辟邪？


    【正确。】


    不知道为什么，林岚能从系统无波无澜的机械音里听出一股“算你还有点常识”的嘲讽感。


    但这也不重要，因为后方的森森鬼气越来越重了。


    求生欲和肾上腺素真是神奇的东西，她完全确信，自己在正常情况下绝对跑不出这个水平。


    但她脱险后应该不会原地累死吧？


    那也太可悲了。


    总而言之，在发足狂奔了不知多久以后，林岚终于冲入了那片无边无际的桃林。


    “呼——”


    她缓缓停下脚步，扶着一棵树干大口喘息。


    实属生死时速，过于惊心动魄了。


    她在心中喊了声系统，想要发表点通关感言。


    就在此时，阴风伴着厉鬼的尖啸再次袭来。


    林岚条件反射地一个下蹲，避开了身后的突袭。


    不是！你这也没用啊！


    她几乎要尖叫出声了。


    没办法，这太搞心态了，好不容易以为自己脱险，突然来这么一下，这是什么恐怖片转折？


    【不谈剂量讲毒性就是这个后果，你到目的地了倒是多往里面走两步啊，又不是赛跑，冲过终点线就行了。】


    系统停顿了一下，用信息脉冲模拟了一个赛博叹息：【没做完新员工培训的就是不行。】


    你这个——


    林岚用尽毕生所学，激情问候了系统的整条生产流水线和整个研发部门，几乎连滚带爬地往桃林深处跑。


    【其实按照原理上来说，我是一道术，没有流水线的。】


    什么？


    林岚终于跑到桃林深处，暂时听不见鬼灵的怪叫声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说什么？刚才没注意。


    【不重要，鬼修还在桃林边缘徘徊。】


    他抓不到我，会回去找萧逢青吗？


    【不，暂时不会，因为费了这么大的劲，连一个凡人都没有抓到，很影响他在邪修界的风评。】


    他们还关注这个？我的意思是，他都当邪修了，还有风评这个东西。


    【你理解为逆向威望就好了。】


    好吧，所以会有什么影响？除了有点丢人？


    系统的电子音冷静到令人想起手术刀的光泽：【会被其他邪修拆吃入腹，吃干抹净。】


    林岚忽然打了个冷颤。


    【你从鬼灵身上就能看出来了，为什么有的鬼灵会有几百只眼睛？因为它把其他弱小的同类吞吃了，然后把它们的眼睛安在自己身上。这就是邪修的世界，强者为尊，适者生存。】


    这太恶心了，林岚在心中对着系统说，而且很丑陋。


    说完，她忽然想起什么，问，萧逢青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


    气氛沉默了一下，林岚感觉那种幽暗鬼祟的气息又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


    她追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别吵，我在查阅图文资料。】


    片刻后，系统回复道：【没有详细的影像记录……有一段侧影录像，视觉观感上比现在成熟一些，外貌没有太大变化，但气质上的变化几乎翻天覆地。】


    看看？林岚有些好奇。


    【不建议你看，他堕魔了，几乎每一次都是。唯一在他堕魔前杀死过他的执行干员说，他天生魔种，生而背负原罪。】


    听起来真不幸。林岚说。


    说完，她又想起什么，正要传达给系统，却被系统打断。


    【建议你先关注自己眼下的不幸。】


    林岚听到有粗重的呼吸声由远及近传来。


    转头惊恐地发现枯骨老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来了。


    不是，他怎么还在追？


    虽然看得出来，桃林对他的影响还是有的，本来是御风飞行，现在只能在地上走了，走得还不太利索。


    见她看来，鬼修老头露出一个邪佞的笑，开口就是一段少儿不宜的污言秽语，间杂着些意味不明的难听笑声。


    因为太过肮脏，被林岚自动屏蔽了。


    【他接受不了被凡人戏耍的屈辱，不惜忍受压制也要闯入桃林。】


    那我怎么办？林岚问。


    我不能出桃林，否则一定会被鬼灵围攻，难道要困死在这里陪他兜圈？


    这里甚至连桃子都还没长，我会被饿死的！


    【杀了他。】


    什么？林岚一愣。


    【杀了他，围守在桃林外的鬼灵也会消逝。】


    啊？这……这会不会步子跨得有点太大了？一般主角也就越阶杀个敌，凡人杀修士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他的修为已经被压到了最低点，你可以选择和他肉搏，有三成胜率，优势在你。】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林岚心中怒嚎。


    鬼修已经到了近前，朝她咧开嘴，露出一口黄黑的牙，脸上的褶子藏着污泥。


    “小美人，别藏了，来陪你爷爷玩玩？”


    内容低俗，音色更是破锣嗓子。


    林岚和系统同时一静。


    不，我觉得和他肉搏有点吃亏，这太恶心了。


    林岚一边后退，一边和系统商量。


    枪械不行的话，给把□□也行啊。


    面前鬼修桀桀怪笑着，一抖衣袖，甩出一截长长的黑影朝她袭来，猛然缠住她的脚腕。


    林岚低头一瞧，赫然是一截头发！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对面的鬼修将袖中的长发往腕上缠了几圈，骤然发力，将她拽倒往自己的方向拖行。


    林岚在长发缠上来时就是头皮一炸。


    冰冷柔韧的触感，加上一些长发水鬼的联想，再加上长发水鬼其实是眼前这个老头的叠加精神震慑效果，岂是一个渗人能够总结？


    林岚多少有点崩溃，在心里疯狂呼叫。


    系统，系统！实在不行，给把菜刀也行啊！


    系统只是无情地答复：【请善用当前装备。】


    林岚被拖行着，摸遍全身上下，手忙脚乱地掏出一面八卦镜，差点拿错正反面，但终于还是千钧一发的时刻将镜面照向了鬼修。


    太近了，镜面几乎碰到了鬼修的鼻子。


    只是一瞬间，刚才还桀桀怪笑的鬼修宛如被烙铁灼伤，整个人从腰部开始，以一种超出常理的角度向后弯折，一双枯骨般的手爪疯狂的抓挠自己的脸，凄厉地尖叫起来。


    鬼修的惨叫声比起鬼灵的哀嚎更为致命，林岚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灵魂仿佛在躯壳里摇晃。


    裂纹密布的玉戒终于不堪重负，炸碎开来，怀中仅剩的符纸一张张飞出，燃烧为一团团火光。


    林岚强忍不适，从手边抄起一块大石，狠狠砸向那颗头颅，砸向她所知道的任何属于人类的弱点。


    她有些分辨不清当下的手感了，究竟是骨架附肉、软中带硬的触感，还是骨头碎裂时的脆响。


    她不知道、不清楚，只知一味地将石头砸向这具邪恶的肉身，直至所有动静渐渐止歇。


    【好了，可以了，林岚，他已经死了。】


    林岚茫然地停下自己机械般的动作，脱力地松开石头，跌坐在地。


    一股恶心感后知后觉地翻涌上来，她竭力想要忘记刚才通过石块传递而来的触感。


    结束了？她刚才做了什么？


    “区区凡人，竟能杀死一名修士。”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嗓音。


    林岚猛然回头。


    天上不知何时有了月亮，却染着不祥的血色，在桃枝掩映下，显得越发诡谲。


    有一名长袍男子站在桃树上，艳色秾丽的脸上挂着饶有兴味的笑，有一下没一下地鼓着掌。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要不要来我麾下？本座授你血修大道。”


    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