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霞峰上，一处静室中，万剑宗的宗主和峰主们正与几位贵客相谈。


    然而此时此刻，在场的氛围却极其凝滞。


    万剑宗众人脸上神色各异，互相交换着眼神。


    炉中沉香焚尽，一位黑面虬须的峰主忍不下去，他声如洪钟，率先打破一室寂静：


    “天机观星院常年隐世不出，今日一来，却张口就说我宗弟子是灭世的灾星，敢问有什么证据？”


    被质问的人端坐在一张客椅上，不急不缓地饮着一盏茶水。


    那人生着一副清俊样貌，头戴玉冠，深蓝鹤氅上泛着孔雀翎羽般的华光，用金银二色的丝线交错着织出黄道星象，光芒流转间，仿佛跟随天象时时变幻。


    青年被厉声质问着，却仍是四平八稳，无动于衷，连手中的茶盏都不曾颤动一下。


    他身后一名弟子代为开口了：“徐峰主，不是我天机观星院信口开河，有意污蔑谁，一切皆是天象所示，我等也不过是转达天意。”


    黑面虬须的大汉冷哼一声：“少打着天意的名号招摇撞骗！”


    天机院弟子脸上立刻挂上怒色：“徐峰主，这话过了吧？我观星院也是传承千年的名门正宗！”


    黑面大汉将手按在剑上，上前半步，正待说些什么，万剑宗的启灵峰主赶忙往前拦了拦。


    她急切道：“古语云，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无论天命如何，他现今早已拜入我宗，行正道，修善法，怎么也不该因为星象所指，便被钉死了结局。


    “哪怕依照观星院看来，此事空穴来风，确有依据，也该指点玄津，令他化凶为吉，转灾为福。”


    女子面容可亲，言辞恳切，所说的也句句在理，观星院弟子的神色很快松缓下来，只是神色间仍然有些倨傲。


    他道：“我等前来，正为此事。”


    天机观星院一名小小弟子，在万剑宗一众峰主长辈间全无谦逊，俨然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在场众人心里多少有些不忿。


    一名中年男子拂尘一扫，开口道：


    “逢青乃是我宗天威峰主凌天剑尊的亲传弟子，如今，虽然凌天剑本尊正在闭关，无有闲暇，可我等其余师长可都还在，我宗弟子如何管教，照理，还轮不到外人指手画脚。”


    观星院弟子眼睛微微瞪大，却抿着唇，没有立刻应答。


    此时此刻，饮茶的青年终于放下茶盏，笑盈盈地开口了：


    “凌天剑尊号称天下第一剑，我虽并非武修，却也仰慕已久。剑尊的弟子，我等本不敢轻易置喙。”


    黑面虬须的徐峰主听了，转过头去，又是一声冷哼。


    “不过，”青年话锋一转，“凌天剑尊走火入魔一事，焉知是天灾，还是**。”


    话音未落，在场所有人神色已然惊变。


    天下第一剑当年可凭一人一剑力压魔道三宗，不仅是万剑宗的招牌，更是整个正道的支柱。


    凌天剑走火入魔一事，自然是密中之密，不可轻易走漏。


    徐峰主猛然瞪向他：“此事乃我万剑宗秘辛，你是从何得知？”


    青年笑得高深莫测：“天机观星院，知世间万事，自然是观星而知天机。”


    万剑宗众人没有立刻接话，各自心中都有些疑虑。


    修士的天机自有遮掩，无论是气运、修为，还是特定的法门，都能在不同程度上遮盖命运的轨迹，使之难以探测。


    像凌天剑尊这样的顶尖强者，一般的天机修士，哪怕升起占算的念头，都有可能为剑意所伤，几乎无法通过任何秘法进行窥探。


    与其信他是从星象得知，不如信他在万剑宗内有什么内应。


    这样一想，一众峰主的神色就愈发精彩。


    一声金属扣合的声音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却是万剑宗的宗主刚在博山炉中添了香。


    此时，丝丝缕缕的白色烟气正从香炉镂空的空洞间渗出，犹如仙山云雾，引人遐思。


    万剑宗正如其名，宗内多为剑修，性情直爽、果决豪迈，可这一代的宗主，却出乎意料，是个老好人的性子。


    因待人接物一贯平和，事事亲力亲为，有时甚至让人觉得没有什么存在感。


    见众人朝他看来，他便笑盈盈地道：


    “逢青这个孩子，十岁便拜入我宗，也是我等自小看到大的。向来都是心性坚韧，品格贵重，掌院与他从未见过，不知其品性如何，兴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如今他已回到宗内，掌院不妨与我一道去见见？”


    .


    明霞峰的建筑群主要坐落在山顶上。


    此峰山势较为平坦，是以楼阁大殿修建得都相对开阔。


    林岚在一处偏殿中看诊，几名法修与医修都轮番看过，眉头皱得一个比一个紧。


    林岚心说完了，专家会诊，毫无头绪，没得医了。


    关于这个，她是真有经验。


    【……倒也没有这么悲观。】系统的电子音响起。


    【我已经扫描过了，只是一道残缺的邪修传承罢了。】


    林岚：我是它选中的传人？


    【不，你是它选中的养料。】


    林岚：……


    她百思不得其解，问道，那这个情况，它乐观在哪里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情况乐观了？我只是说没有那么悲观，还有的救。】


    “怎么样了？什么结果？”徐容问道。


    几名医修法修互相看看，其中一名法修弟子开口说道：“看起来像是一道传承秘咒，只是残缺不全，此时正在汲取宿体的精气神以做滋养。”


    这和系统的结论相差无几。


    “可我并不感到虚弱。”林岚道。


    “没有那么快的，林姑娘。”那名法修说道。


    “这道秘咒会顺着宿体的经络一路逆行，共需七日夜，直至飞入心脉。届时，宿体的魂魄精气都将化为它的养料。而后，又会出现七道新的秘咒，各自寻找新的躯壳。


    “如此七七四十九日，耗尽十三万七千二百五十人，秘咒便炼成了。”


    在场的人都静默了片息。


    这是何其邪性的咒术。


    只有当事人林岚在和系统探讨，关于数值爆炸对世界观塑造和呈现的影响。


    她觉得这个投入有点夸张了，这么多人，炼十三面万魂幡还能盈余七千二百五十人，这个性价比行吗？


    系统觉得还好吧，答娑教作为一个曾经的魔道大宗，直系传承换不来十三面万魂幡也显得很可悲。


    林岚一想，也是。


    那她这个怎么办啊？


    徐容：“可有什么办法救治吗？”


    法修道：“倘若要湮灭这道秘印，必须在一瞬间同时将其中的万千道法意一同消泯，这在当世，几乎没有人能够做到。


    “眼下，要么将秘咒转移到他人身上，但这实在有违天和，要么将秘咒封印，但是林姑娘不曾修炼过，经脉承受不住封印的咒法。”


    萧逢青在一旁听着，此刻说道：“可以先将咒法引到我身上，然后再行封印。”


    法修眼睛一亮：“倒是可行。”


    随后他又有些忧虑：“但是这个方法可能会对你修为有损，萧师兄……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萧逢青温声道：“林姑娘本就受我拖累，不用考虑了，多拖一刻有一刻的损伤，事不宜迟，劳烦你了。”


    法修看起来还是有些迟疑，他道：“行，那我……”


    正在此时，殿外传来清朗一声：“不行。”


    殿内几人闻声望去，看见两道人影在几名外宗弟子的簇拥下跨入殿中。


    落后半步的那人一袭深蓝鹤氅，上绣金银二色诸天星象，冬春之交的稀薄日光洒落其上，带着一层梦幻般的辉光。


    比那身星象鹤氅更为引人瞩目的，是他那张清俊的面容，面若冠玉，不外如是。


    哦，搅局哥，就他吧？


    林岚心道。


    系统：【是啊。他都出来“不行”了，还不搅局？】


    林岚：可早在他“不行”前你就说他搅局，他别的还做什么了？


    【他跑来跟万剑宗说，萧逢青是灭世灾星。】


    林岚沉默了一会儿。


    那人家说的也没错啊，挺准的。


    你要是嫌他抖了萧逢青的底，之前你们那个向全天下透露魔种消息的操盘手干员，做的不也同样的事？


    【那不一样，操盘手是全局掌控，这位是为了阻止预言，却恰恰促成了预言。】


    林岚：最后不都灭世了？


    到底哪里不一样。


    系统缓冲了一阵，在嘴硬和认错之间，选择了折中：【所以我们后来也调整策略了。】


    徐容望着那名突然到访的青年，皱眉问道：“阁下是？”


    “这是天机观星院的掌院真人。”一旁的人顶着一张好脾气的脸，笑盈盈地道。


    徐容这才注意到他，赶快带着其他同门行了一礼：“宗主。”


    林岚震惊地看着那个人。


    这就是万剑宗的宗主？和她想的差别也太大了。


    简直毫无存在感啊。


    和一个外人一起出场，甚至连自家弟子都没能注意到他。


    【唉，你别小看他了，这人很恐怖的。】系统说道。


    恐怖……吗？


    林岚看着那位如同春风般和蔼的……她突然发现自己有点判别不出他的年纪。


    虽说修仙之人修为高深后，外貌显示的年岁都是可以自己调整的，但也总要有个“看似”的年龄段。


    可眼前这位，说是青年，似乎有些老成，说是中年，却又远不至于，而若说他是少年或者老年，那就更加离谱，可偏偏气质上，又都带了点。


    很复杂，一个人，四代同堂。


    恐怖如斯，果然是恐怖如斯。


    *：我命由我不由天，还丹成金亿万年。——引自《抱朴子内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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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