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作品:《烬夜权宠

    腊月十八,黄道吉日,太子纳妃的喜乐声几乎传遍了京城每一个角落。


    直到入夜,喧嚣才渐渐沉淀下去,只余下各府门檐下摇曳的红灯笼,照着满地狼藉的鞭炮碎屑。


    就在此时,镇国公府西侧方位处,那道专供仆役杂货进出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只见一个穿着单薄藕色旧袄裙的女子被不轻不重地推搡出来,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在石板上。


    “快走吧,大小姐。哦不,瞧我这记性,您现在还算哪门子小姐?”裹着厚棉袄的婆子堵在门口,嘴角撇着,手里还捏着半把刚偷闲嗑的瓜子子,“夫人……不不,是太子妃娘娘下了严令,府里今儿大喜,见不得晦气,您呐,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苏云卿站稳身子后,默默地将背上滑落下来的小包袱又往肩上拎了拎。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瘦得过分的脸,眼睛黑沉沉的,倒映着门檐下那两盏刺目的红。


    “陈妈妈。”她开口,“我的月例,这个月的,还未发。”


    那陈妈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噗地吐出两片瓜子皮:“月例?您还想着月例呢?府里养您这白吃闲饭的到今日已是天大的恩情。太子妃娘娘仁厚,没即刻把您赶去城外庄子上,您就偷着乐吧,还想要钱?”


    另一个守门的小厮缩在门房里烤火,探出头来嬉笑:“云卿小姐,您那院子里的东西,太子妃娘娘说了,都是府里的公中财产,您一样也带不走。啧,这包袱里别是偷藏了什么好东西吧?”


    苏云卿没理会那小厮,只是看着陈妈妈:“我娘留下的那支素银簪子,也不值几个钱,总该还我。”


    “什么你娘我娘的!府里哪样东西不是公中的?”陈妈妈叉起腰,声音尖利起来,“赶紧滚!再赖着,小心老婆子我叫人拿扫帚撵你!”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车轮轧过石板路的声响由远及近,停在了侧门不远处。


    是一辆半旧不新的青缎马车,车辕上坐着个面无表情的老车夫。


    陈妈妈脸色微变,嘀咕了句:“晦气,怎么迎到这来了。”


    她赶紧把剩下的瓜子塞回兜里,拍了拍手,将苏云卿推到边上,狠狠瞪了一眼,“快让开!别挡了贵人的路!”


    马车帘子被一只手掀开,一个穿着灰蓝色宦官服饰的小内侍利落地跳下车,小跑着到了侧门,“陈妈妈是吧?咱家是内侍监派来的,按旧例,来接人。”


    陈妈妈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嘴脸,腰都弯了几分:“是是是!公公辛苦!人……人就在这儿呢!”她忙不迭地指向墙角的苏云卿。


    小内侍的目光投了过去,皱了皱眉:“就这些?”意指苏云卿和她那个寒酸的小包袱。


    “是是是,就这些了。”陈妈妈连连点头。


    小内侍不再多言,只朝马车方向微微颔首,然后对苏云卿道:“跟我来吧。”


    苏云卿攥紧了包袱带子,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入宫为奴。


    这是她那好妹妹苏婉清,在她父亲的棺椁前,哭着向太子求来的“恩典”。


    她没动,而是将目光越过小内侍,看向那辆马车。


    她能感觉到,有一道危险的视线,穿透了帘子,正落在自己身上。


    小内侍等得不耐烦:“磨蹭什么?还想让车里那位爷等你吗?”


    陈妈妈在一旁幸灾乐祸地撇嘴。


    苏云卿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屈辱。


    她挺直了背脊,尽管单薄得像风一吹就倒,却自有一股不肯折断的韧劲。


    她一步步走向马车,踩过地上的碎红纸屑,像是踩过自己过往十五年所有的天真和安稳。


    走到车边,小内侍要扶她,她微微侧身避开了,自己抓住车辕,用了些力气,抬脚蹬了上去。


    动作不算优雅,甚至有些狼狈,但她没让自己摔倒。


    车内比外面暖和许多,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像是雪松,又掺着一丝药味。


    一个男人倚在软枕上,闭目养神。


    他穿着深紫色的麒麟曳撒,外罩一件玄色狐裘大氅,面容俊美得近乎昳丽,肤色是久不见日光的白,唇色却很淡。


    他手中慢悠悠地捻着一串紫檀佛珠,整个人透着一股极矛盾的气质。


    既是位高权重的矜贵,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阴郁和倦怠。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他眼睫未抬,只淡淡开口,声音清泠,带着嘲讽之意:“镇国公府的嫡长女,如今竟像条无家可归的弃犬。”


    苏云卿在车门边蜷缩着坐下,尽可能离他远些。


    她认得这个人。


    权倾朝野,人人畏之如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主,裴寂,人称“九千岁”。


    她没接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冻得发红的指尖。


    裴寂终于缓缓睁开眼,那双眼睛瞳色极黑,看人时仿佛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他目光落在她那个寒酸的包袱上,又滑到她强作镇定却难掩苍白的脸上。


    “知道要去哪儿吗?”他问。


    “宫里。”苏云卿低声答。


    “知道去做什么吗?”


    “为奴。”


    裴寂轻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


    “奴也分三六九等,运气好的,去尚宫局做些针线活计。运气不好的,浣衣局、净房,甚至,”他语气玩味,“刑狱司那边,也缺人手伺候。”


    苏云卿的指尖颤了一下。


    马车缓缓启动,裴寂不再看她,重新闭上眼,捻着他的佛珠。


    过了许久,就在苏云卿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那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苏大小姐,想活吗?”


    苏云卿微怔,抬头看向他。


    他依旧闭着眼,侧脸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也格外冷漠。


    “不是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地活。”他慢条斯理地补充,每一个字都敲在了她的心上,“而是把你失去的东西,一件件,亲手拿回来。把那些踩着你、背叛你、夺走你一切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终于再次睁开眼,看向她。


    那眼底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深不见底的幽暗和近乎残酷的诱惑,“把他们,都踩在脚下。”


    “想吗?”


    苏云卿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传闻中嗜血残忍,玩弄权术于股掌之间的阉宦。


    她知道他是毒药,是深渊。


    但在她被全世界抛弃,即将坠入泥泞深渊的这一刻,他递过来的,不是救赎的绳索,而是一把带毒的匕首。


    她死死地攥紧了衣角,几息沉默后,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却又异常坚定地回答:“想。”


    裴寂看着她眼底骤然燃起的那种,混合着绝望与狠戾的火焰后,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也极冷的弧度,“很好。”


    他复又闭上眼,像是做成了一笔微不足道的交易般,“那从今日起,你的命,归咱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