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容易，春天最好，夏令爱男子 ，冬天爱少女，秋高气爽爱自己。”


    ——木心


    八月的江城，连绵的雨水降落，一下就是好多天，仿佛没有尽头。


    乌云铺满天际，就像是在白纸上打翻的灰色染料，画纸外，是清透如水的湛蓝。


    “叮铃铃，叮铃铃——”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咸湿的风穿过窗棂，门口的风铃叮当作响。


    看了下时间，发现已近傍晚，许蘅芜合上作业本，放下手中的蓝色直液笔。


    她抬头环视了一下周围，确定这会儿李叔的便利店已经没什么人了，于是起身开始收拾东西。


    柜台上的暑假作业和一张张试卷被她仔细折好，塞进洗得发白的小鲨鱼书包里。


    不是迪某尼的正版，所以看起来很廉价，虽然她根本不知道。


    她抬起柜台前的隔板，背上书包准备去员工室拿钥匙锁门。


    女孩白皙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根黑色皮筋，上面一个很萌的卡通鲨鱼随着她的步子摇头晃脑。


    她熟练地取下皮筋，低头盘着散落在肩上的头发。


    锁完门她就可以下班回家了。


    刚从椅子上起身脚步有些虚浮，意识也有点混沌，导致她一时间没有站稳。


    就在许蘅芜以为自己要摔倒的瞬间，身后一只有力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以一个近乎拥抱的方式。


    另一只手则提着她的书包。


    一触即分。


    身侧清冽的竹叶混合着皂角的香气瞬间变淡，一道好听的嗓音在许蘅芜耳边传来：


    “站稳了吗？”


    许蘅芜有些没缓过来，后知后觉地点点头：


    “嗯，谢谢你。”


    对方笑了笑，语气温柔：


    “都是同学，举手之劳。”


    同学吗？


    许蘅芜低头看见自己身上江城一中的校服，恍然大悟。


    她转过身，正想继续说些什么，才发现店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只剩门口的风铃声在空旷的店里反复回荡。


    向门外抬眼望去，一个高挑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路口转角。


    从李叔的店门口走到菜市场要二十分钟，许蘅芜从校服口袋里掏出缠绕在一起的白线耳机，打开mp3点了篇英语听力，故意把这段路走了四十分钟。


    迎面一阵腥咸的风吹来，耳边是吵闹的吆喝和交谈声，混合着鸡鸭鹅的叫喊。


    到了。


    许蘅芜拔下耳机，站在原地回想今天早上出门前宋红说过的菜。


    思考间却蓦地被旁边的大叔用力地推了一把，对方不客气道：“小姑娘，不买东西就不要挡在摊子面前，影响我做生意的知道不知道。”


    许蘅芜被推得一个趔趄，回头向老板道歉：“不好意思。”


    老板摆摆手，大概是示意她快点滚。


    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了华阿姨的摊位，低头挑选着更新鲜的菠菜。


    华梅是她妈妈十几年的牌友，从小看着她长大的。


    见到许蘅芜过来，华梅一边帮另一个人称菜，一边热情招呼：“小芜啊，又来帮你妈妈买菜啊，没多少天就开学了吧？”


    许蘅芜点点头：“对的阿姨，快开学了。”


    她嘴上说着话，手里继续快速挑选着需要的菜，争取早买完早走人。


    因为她不想听这些人讲话。


    华梅笑得很夸张：“哎呦，我们这些人里，就你妈妈最有福气哦，女儿成绩又好又勤快，哪像我儿子每天回家只知道躺着哟。”


    许蘅芜礼貌地应了一下，没有接话。


    华阿姨的儿子，她当然知道。


    李磊嘛，高一跟她一个班的。


    关于她所有不堪的言论都是这个人传出去的。


    什么有妈生没妈养啊……爸爸跑到外面把她们母女两甩了啊……诸如此类。


    估计都是从他妈这里听来的。


    付完钱，跟华阿姨说再见后，许蘅芜转身就走，步子迈得飞快。


    身后的华阿姨转头就跟旁边的熟人聊起了天：“哎呀，她就是那个嘛，那个宋红的女儿……”


    “宋红……？那个醉鬼家的？”


    “对嘛，听说差点把女儿打死，现在丢下老婆孩子跑到外面去咯……”


    “宋红不是说她男人出去赚钱了？”


    “哪里的事哦，她嫌丢人骗你的，听说他老公在外面又找了一个，不知道真假……”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远，许蘅芜快步往外走，边走边把耳机掏了出来，只不过这次放的不是听力了。


    她默默把耳机里的音乐调到最大，几乎震耳欲聋。


    捂住耳朵向前走，她一直都是这样坚持下去的。


    走出菜市场，许蘅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然后才迈步走向回家的路。


    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吃街，避开横冲直撞的电瓶车，再往前径直走五分钟后，她终于到了下南巷。


    走进巷子，许蘅芜踮起脚尖，避开地上被乱泼的污水，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却还是在路过几个追逐跑跳的孩子时被脏水溅了一裤子。


    她认命地叹了口气。


    两分钟后，许蘅芜终于走到自家楼下，但她没有马上进去。


    现在是晚上六点多，天色渐黑，雨还在下，一大块乌云笼罩在本就阴暗的下南巷上方。


    有种不见天日的沉闷感，就像她在这里的日子一样。


    两旁的住户零星地开了灯，氤氲出暖黄的光晕。许蘅芜仰头看去，六楼的窗户里没有亮光，她这才脚步轻快地上了楼。


    太好了，宋红没回来。


    她轻轻哼着歌走到了家门口，从书包的侧袋里翻出钥匙开了门。


    然后把放在地上的菜拿进来，关门，换鞋。


    正当她换完拖鞋准备开灯时，一道愤怒的声音从漆黑的客厅里歇斯底里地传来——


    “许蘅芜你要死是不是？！！！跟没跟你说过六点钟之前把饭做好？？！！”


    “你干什么干得好？？怎么不跟你爹一起死在外面？？？！！”


    许蘅芜闻言，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里的塑料袋被越攥越紧，到最后几乎要断掉。


    等宋红骂完，许蘅芜努力松开手里的袋子，抬手打开客厅的灯，然后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厨房。


    许是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激怒了宋红，女人谩骂的话语越来越难听，一阵阵不堪入耳、极其狠毒的咒骂在这个狭小的房子里回荡。


    许蘅芜没有理会，仿佛早已习惯。


    没关系，这是她欠宋红的。


    如果不是宋红，她可能已经被许国强打死了。


    她沉默地洗菜、淘米、切菜……把做好的饭菜端上餐桌……然后洗碗、关灯、回房间。


    打开房间的灯，许蘅芜从枕头下拿出她的铁皮盒，掀开盖子，里面是碎成各种形状的玻璃，边缘被她打磨得很光滑。


    不过大部分都是绿色的。


    她从里面取出一块棱角相对锋利的绿玻璃，抬手高高地举在吊灯下。


    随着她手上的旋转，玻璃反射出的光斑在房间里变幻、跳跃，像流动的光精灵。


    许蘅芜就这样安静地看了一会，突然如梦方醒般猛地缩回手。


    她把那块玻璃死死地捏在手心里，感受着手下传来的尖锐刺痛感。


    过了好久，她才终于感觉能喘过气来。


    摊开手，她的掌心一片赤红，却已经不会再流血了。因为上面结出了厚厚的茧，连同着一道道浅色的疤。


    把玻璃放回去，藏好铁皮盒后，许蘅芜拉开泛白的书包，翻出一张关于高二学生的晚自习延时同意书。


    她打开笔帽，盯着桌子上的单子犹豫了几秒。


    然后拔开笔帽，果断地签了。


    赫然是宋红的名字。


    翌日。


    窗外雾蒙蒙的，阳光还没完全出来，巷子里已经传来炒菜声和稀稀拉拉往外倒水的声音。


    许蘅芜悄然从床上起身。


    洗漱、换衣服，出门……她尽量把声音控制到最小，免得吵醒宋红，又挨一顿骂。


    走出房门，许蘅芜拿出耳机，继续听着mp3里的英语听力。


    从家走到李叔便利店的这四十分钟，是她最轻松的时候。


    到店门口时李叔刚好从柜台里走出来，看到她后眉目慈祥，关切地问：“小芜今天来这么早呀，没吃早饭吧？”


    许蘅芜还没来得及回答，李叔就已经塞了几个包子到她手里：“自己拿着吃。对了，你是不是没几天就要开学了呀？”


    她嘴里塞着包子，语声含糊：“对的，不到一周了。”


    李叔了然：“这样啊……没事，正好你彭阿姨马上就回来了，这段时间辛苦小芜帮我看店了喔。”


    说罢，他从后面的柜子里掏了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对许蘅芜殷切叮嘱道：“这是你的工资，自己拿着，别让你妈妈知道。”


    许蘅芜摆摆手，表示自己要不了这么多，但拗不过李叔，还是收下了。


    “对了，我家那个臭小子这学期也要转到江城一中，到时候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许蘅芜听闻眼睛猛地一亮，心里又惊又喜，阿沄哥哥要回来了吗……


    一想到这两个字，那些温暖又柔软的回忆就像棉花一样塞满了她的心脏，甜丝丝的。


    生活好像又值得期待了一些。


    接过李叔的班，她拿出单词本，趁现在店里没人，坐在柜台后面认真背着单词。


    中午饭是在店里买的速食，晚饭也是。


    一直到八点，她才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如果不是担心安全问题，她还想再晚一点回去。


    不过今天是周末，宋红不回家，至于去哪了，她不知道，也不想问。


    从收银台出来后，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绑头发的她，冷不丁撞上了人。


    许蘅芜错愕地抬起头，面前是一个男生，面容清俊，五官深邃，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黑发有些潮湿，可能是刚洗完澡。


    男生身上传来熟悉的竹叶和皂角香气。


    “是昨天那个人”，许蘅芜心道。


    她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看路。”


    男生没说什么，只是朝她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找东西了。


    不一会，他拿了四瓶香芋牛奶过来结账。


    货架上方的灯光散落在男生的头发上，随性外加点凌乱的中分，泛着细碎的冷光，帅得有些过分。


    “一共二十元。”


    他懒懒地从兜里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结账，手腕不经意间露出一块冷银色手表，看起来很有质感。


    许蘅芜把牛奶装好，递给他：“这是您的东西，欢迎下次光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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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 Chapter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