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慕徽时》 李母见她没有直接拒绝,心中一喜,忙道:“算起来,是你表兄,名叫卢谦。他父亲与你外祖父是同支,家风清正。卢谦那孩子,我早年见过,模样周正,读书也上进,今年正要参加科举。你舅舅前日来信,言语间也颇有此意。”
“表兄卢谦……”李元徽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记忆中搜寻相关的信息,却一无所获。
对于这个突然被提及的、可能成为她未来夫婿的表兄,她心中生不出半分涟漪,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母亲,”她垂下眼帘,看着棋盘上交错的经纬,“女儿如今,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致。一切……但凭母亲与外祖父、舅舅做主吧。”
她的顺从,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淡漠。
李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局面,只要女儿肯迈出这一步,感情总能慢慢培养。
“好,好孩子。”李母拍拍她的手,“你放心,母亲定会为你仔细相看,断不会再让你受委屈。我这就去给你舅舅回信,先让两家通个气。”
李母行动迅速,与范阳卢氏那边的通信很快密切起来,卢家对这门亲事也颇为积极,不久便送来了卢谦的画像和近日所作的文章。
厅堂里,李母展开画像,李元徽站在一旁,目光平静地看过去。
画中的少年身着青衿,眉目清秀,带着几分书卷气,嘴角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看起来确实是个端正知礼的郎君。
“你瞧,谦哥儿生得不错吧?”李母笑着观察女儿的神色,“瞧这眉眼,多斯文。”
李元徽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嗯。”
李母又拿出那几篇文章,递给李元徽:“你看看,这是他近来写的策论,先生们都夸他有见解,文笔也老练。今年秋闱,很有希望。”
李元徽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文章确实写得花团锦簇,引经据典,观点也算中规中矩。
只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或许是少了谢玄文章里那种偶尔流露的真性情与灵气?
她立刻掐断了这个念头,不愿再想。
“文章……是好的。”她将文章递还给母亲,评价得客观而克制。
李母却以为女儿是满意了,顿时眉开眼笑:“我就说嘛!我们元徽这般品貌,合该配这样的郎君!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再好不过了!”
与此同时,范阳卢府中,卢谦也收到了来自长安的信和一幅李元徽的小像。
他的母亲,卢二夫人,在一旁笑着说道:“谦儿,你快看看,这便是你姑母家的元徽表妹,瞧瞧这模样,这气度,满长安的世家女里也是拔尖的!更难得的是才情卓绝,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性子又沉静贤淑。你姑母在信中可是把她夸上了天,说若能娶得此女,是你天大的福气。”
卢谦展开小像,画中女子眉如远山,目似秋水,气质清冷如兰,静静地立于画中,便已风华自现。
他眼中瞬间闪过一抹惊艳。
“母亲,这……这真是表妹?”他有些不敢置信。
他印象中的表妹,还是多年前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没想到如今已出落得如此标致。
“那还有假?”卢二夫人笑道,“你姑母还能骗我们不成?听说前番与陈郡谢氏议亲,也是因那谢家小子行事不周,才不得已退了婚,并非你表妹本身有何不妥。这样的媳妇,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卢谦看着画像,越看越觉得满意,家世相当,才貌双全,又是亲上加亲,实在是再理想不过的婚事。
他脑海中甚至已经开始勾勒未来红袖添香、举案齐眉的画面。
“母亲,”他收起画像,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一切但凭父亲母亲和姑母做主,儿子……没有异议。”
两边的意向就此达成一致,议亲的程序再次启动。纳采、问名,进行得异常顺利。
李府上下,因为这门新亲事的到来,气氛似乎也轻松了不少。
下人们私下议论,都觉得这位卢家表少爷比那谢家郎君更靠谱,毕竟是夫人母族,定不会委屈了自家娘子。
只有宝珠,在私下里还有些忿忿不平:“哼,那谢家郎君如今倒好,博了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转头就要娶美娇娘了!倒让我们娘子平白受这委屈!希望这位卢家郎君,是个真真好的才好!”
玛瑙则更为理智:“少说两句吧,卢家是夫人母族,总归多一层亲近。只要卢郎君人品端正,待娘子好,便是娘子的造化了。”
李元徽听着侍女们的私语,依旧没什么表示,她如同一个局外人,看着属于自己的命运被再次安排。
她拿起针线,开始绣一方帕子,针脚细密均匀,一如她此刻看似平静无波的心湖。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她会望着窗外的月色出神。
两次议亲,心境却已截然不同。
第一次,带着朦胧的期待和羞涩;这一次,只剩下审慎的衡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我保护。
李卢两家的议亲进展神速,很快便走到了“纳吉”这一步,即合八字。
这是婚仪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八字相合,则婚事基本可定;若是不合,则前功尽弃。
这一日,李府特意请了长安城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合婚先生。
厅堂内,李绛、李母,以及特意从范阳赶来主持此事的卢家一位叔父,皆正襟危坐,面色严肃。
李元徽依旧隐在屏风之后,听着前厅的动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紧张的静谧。
李母将写有李元徽生辰八字的红纸庚帖,郑重地交给管家,再由管家呈给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先生。
卢家也同时递上了卢谦的庚帖。
老先生接过两份庚帖,戴上眼镜,仔细端详,手指掐算,口中念念有词。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屏息凝神。
李元徽在屏风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她并不全然信这些命理之说,但这关乎她未来的名分和安稳,由不得她不紧张,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
时间一点点过去,老先生时而皱眉,时而舒展,看得人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宝珠站在李元徽身后,急得直跺脚,用气声对玛瑙说:“怎么这么久?该不会……”
“休得胡言!”玛瑙低声斥道,但紧握的手心也沁出了细汗。
终于,老先生放下庚帖,摘掉眼镜,脸上露出一抹舒缓的笑容。
对着李绛和卢家叔父拱手道:“恭喜李公,恭喜卢公!贵府千金与卢家公子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
此言一出,厅内凝滞的气氛瞬间活络开来。
卢家叔父抚掌大笑:“好!好!天作之合!大吉大利啊!”
李绛严肃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笑意,看向李母,眼中带着欣慰。
李母更是喜上眉梢,连声道:“多谢先生!有劳先生了!”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屏风的方向,虽看不见女儿,但眼中满是如释重负的喜悦。
老先生捋着胡须,详细解释道:“李娘子八字清贵,自带文昌,主才情出众,心性高洁。卢公子八字厚正,官印相生,主学业有成,仕途顺遂。
二人八字五行相生,阴阳互补,更难得的是,日柱天地相合,乃是上等的婚配,主夫妻和睦,家宅安宁,相辅相成,于双方运势皆有助益!”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心花怒放。
连屏风后的李元徽,紧绷的心弦也不由得松弛下来,轻轻吁出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天作之合”这四个字,像是一道吉兆,驱散了她心中些许阴霾。
“太好了!娘子!”宝珠几乎要欢呼出来,被玛瑙及时拉住,但玛瑙自己眼中也满是笑意。
合婚既吉,接下来的程序便顺理成章。
两家当即交换了更正式的婚书,初步商定了纳征和请期的大致时间,只待卢谦科举之后,便可正式下聘定婚。
消息传到范阳卢家,卢谦得知八字相合,亦是欣喜不已,当即修书一封,托人快马送至长安李府,信中除了表达对长辈决定的遵从,更用含蓄而恳切的笔墨,写下了对未曾谋面的表妹的倾慕与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信被送到李元徽手中时,她正在临帖。
“娘子,快看!是卢家郎君的信!”宝珠兴奋地将信呈上。
李元徽放下笔,接过那封带着淡淡墨香的信笺。
展开,是端正有力的楷书,信中的措辞十分得体,既表达了尊重,又不失温情。
他提到了欣赏她的才名,期待能与她“共研墨香,同赏春秋”,并承诺科举之后,定当努力进取,不负韶华,亦不负佳人。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与期待。
李元徽反复看了两遍,似乎被这封远道而来的信,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或许,母亲说的是对的,放下过去,尝试接受新的可能,才是正理,这位表兄,听起来像是个踏实可靠的君子。
“娘子,卢家郎君信里说什么?”宝珠好奇地追问。
李元徽将信仔细折好,放入一个锦匣中,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清的笑意:“没什么,只是些……寻常问候和鼓励之语。”
玛瑙细心,注意到了娘子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心中也暗自欣慰。
她轻声对宝珠说:“看来,这位卢家郎君,是个有心人。”
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李府上下洋溢着一种喜庆的期盼。
李母开始着手为女儿准备更丰厚的嫁妆,连李绛看着女儿日渐柔和的神情,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李元徽的生活仿佛重新回到了正轨。
她开始偶尔在母亲的鼓励下,参与一些至亲好友的小型聚会,虽然依旧话不多,但不再像前段时日那般完全封闭自己。
有人提及卢家郎君,她也能坦然应对,不再回避。
她甚至开始想象,若真与那位画像中清秀温和、信中言辞恳切的表兄成婚,未来的生活,或许真的可以平静而安稳。
她所求不多,无非是一份尊重,一份安稳,一个可以让她安然度日的归宿。
然而,命运的残酷之处,就在于它总在你以为看到曙光时,再次投下浓重的阴影。
就在李卢两家欢天喜地,准备着纳征之礼时,一封来自范阳的加急信件,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看似平静的李府上空。
信是写给李母的,来自她的兄长,卢谦的父亲。
那日午后,李母正兴致勃勃地与管家核对准备送往卢家的礼单,李元徽也在旁帮着参详。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贴身嬷嬷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
“夫人!不好了!范阳……范阳来的急信!”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连礼数都顾不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