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末的广东，北风裹挟零星的雨带走了最后一丝暑气。


    麻将馆逼仄的包间里，黎远山指尖的牌刚要打出，「噔」的一声，灯光骤灭。


    牌局戛然而止。


    “别啊，我这把清一色一条龙！”一个声音不甘心地叫道。


    “到点收工。”另一人已经开始穿外套。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廊的光和着湿冷的空气一同涌入，激起一片低呼。


    “嘶——真凉了！”蔓亦搓着手臂，目光落在只穿着短袖短裤的黎远山身上，他裸露的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浑然不觉。


    “来，梨子，你穿我的！”蔓亦从她包中拿出了一件有些单薄的女士外套，但总比没有强。


    黎远山默默地扫码付了账，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石头揽过他的肩膀，低声问：“没事儿吧你，今天手气这么好还一副臭脸。”


    一旁石头搓了搓膀子：“一起去喝点儿？”


    若是平时，黎远山肯定会找借口推脱，但今晚，他几乎是立刻点了点头：“好。”


    “原来夜场晚上还有警察看场子！”黎远山嘟囔了句，这环境对他而言挺陌生的。


    四人也不是什么酒蒙子，这酒吧的环境对他们四人来说有些吵了。不过光线昏暗，充斥着不明的欢笑声倒是让黎远山喝的多了些。


    黎远山不像是在喝酒，倒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一杯接一杯，喝的又急又猛。修明和蔓亦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只是，黎远山这小子喝酒不容易上脸。几轮酒下肚，三个朋友多少脸上有些潮红，唯独他，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血色的样子，像一块儿沁凉的玉，所有的醉意都往眼底沉去。


    “走吧走吧，这里好吵好吵，我们去ktv吧～”修明的催了几遍，她比黎远山更不适应这酒吧的环境。


    “梨子，我去上个厕所，你们门口等我！”


    “好～我和一一他们就在门口等你。”


    “快快快，我订好KTV了，很近过个马路就到。”


    喝了酒后，时间也是过了十二点，气温更凉，某个穿着短裤的人冻的抖了抖。


    修明拍了拍蔓亦，用下巴指了指站在远处发抖的梨子。


    “一一你在这儿等石头，我和梨子先去KTV等你俩。”


    “行，你俩先去。”


    穿过马路要走地下通道，这倒是有些没有那么大的风吹来了，让穿着件单薄女士外套的黎远山松了口气，不用屏着口气对抗寒冷。


    Ktv倒是很好找，进到小包里面后黎远山才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说吧，遇到什么事儿了！”修明一边翻着平板点小吃，状似无意地问。


    “没事儿啊！能有什么事儿！”


    黎远山像是被点中了穴道，心里一紧，似乎这比刚才的北风更冷。


    “哦～”修明只是意味深长的点着头不在逼问，只是趁黎远山去洗手间时，对另外两人低声说：“等会儿灌他，不说就把他灌醉。”


    于是接下来的场面就成了三个朋友轮番上阵，结果你一杯我一杯，黎远山眼神还清亮着，他们三个倒先红了脸，说话也大了舌头。


    “我靠，梨子，你怎么这么能喝？”蔓亦也是有些好奇了，怎么这个人喝不醉的。


    修明也是没法：“不行了，我得走了，你们再喝会儿吧！”


    众人看了眼时间，也确实不早了，快两点了。


    “我也得走了，石头你和梨子再喝会儿！”蔓亦疯狂给石头使眼色，不过她醉醺醺的，也不知道石头get到没有。


    “好，要我们帮你俩叫车吗？”


    “不用，我俩喝的比你俩少的多！”


    “行！”


    又喝过几巡，黎远山给眼神发直的石头叫了车，将他塞进后座。


    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小包厢骤然变得空旷。黎远山沉默着，又点了一打酒。


    噔，噔噔噔噔噔！


    手机铃声响起。


    电话那头传来父亲冷峻的声音，穿透了听筒：“几点了，不上班在当强盗？还不滚回来！”


    黎远山深吸一口气，酒精带来的短暂勇气瞬间蒸发，一种熟悉的无力感擒住了他。


    “知道了，就回。”声音干涩，不敢多吐露一个字。


    电话□□脆挂断。


    他握着手机，指节攥得发白。ktv里男男女女正在狂欢，斑斓的光影在他空洞的眼中明灭，却照不进一丝光亮。


    回去？回去那个连呼吸都需要计算分寸的“家”？


    他胸口堵得发慌，一股邪火猛地窜起。下一秒，他猛地将手机掼了出去！手机砸在包厢的墙壁上，发出一声突兀的巨响。


    世界终于清净了。只剩他粗重的喘息声。


    黎远山猛灌了几杯酒下肚，不过灌醉自己是最难的。


    “好吵！”


    黎远山把歌给完全关掉，一个劲儿的闷头喝，石头走的时候已经是两点半了，而黎远山则是一个人喝到了三点多。


    “客人，您这边时间到了，麻烦补一下差价，您朋友给您充的钱有些不够了。”


    黎远山再能喝也不可能不醉，再次醒来的时候便是被ktv服务员给叫醒的。


    “哦～～～好！”黎远山晃了晃脑袋，清醒了几分，随后到了前台结了账。


    手机电量不多，匆匆叫了辆车便等在ktv门口。


    黎远山，看着手机中的地址，他不想回去，要不然他也不会喝到这个点，只是他无处可去，只能回去。


    凌晨，气温十五度不到，体感温度更低，黎远山等着等着似乎又要睡了。


    门口的大石墩子上手撑着脑袋，一种极其危险的平衡。


    “喂～醒醒，别睡这儿”他感到有人在轻拍他的脸


    黎远山费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一片模糊的光晕和一个男人的轮廓。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攥住那人的衣袖，咕哝道：“师傅～麻烦，送我到～”


    地址都没报完，随即意识再次陷入黑暗。


    （许昊家中）也许是颠簸的缘故，黎远山在黑暗中恢复了一丝清明。他感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一种混合着烟草和酒精的复杂气味包裹着他，与KTV的烟酒味不同。这气息带来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他仰起头，在昏暗的光线下，对上那双正看着他的眼睛。眼睛里有关切，有审视，或许还有一丝和他同样的孤独。酒精放大了情绪，叛逆、空虚，以及对温暖的渴望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勾住了对方的脖颈，用一个带着酒气的、试探性的吻，封住了所有可能的疑问。


    许昊身体一僵。他见过太多投怀送抱，但这个人的吻里没有讨好，只有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绝望。这让他心里某块地方被轻轻触动。他迟疑了一下，然后抬手扣住黎远山的后脑，更深地回吻过去。


    激情的吻结束，二人心跳逐渐加速，黎远山的面色也从那万年不变的玉质白色红润了起来，耳垂更是通红。


    “有吗！”


    “床头柜里，我去拿！”


    ～


    阳光透过窗的缝隙，在二人身上刻画着什么。黎远山实在一阵头痛中醒来的。


    陌生的天花板、陌生的房间，以及身边陌生的呼吸声。昨晚的记忆慢慢拼凑。


    他没有感到羞耻或者后悔，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空虚。短暂的放纵像是一剂猛药，药效过后，现实的病灶依然在那里，甚至更加清晰。


    他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从地上捞起自己的衣服。手机果然早就没电了。昨晚在ktv门口，滴滴师傅给他打了几十个未接电话。


    快速从地上找到自己的衣服，饿的不行又去了厨房，不过整个厨房除了一小袋米和一个电饭煲就没有别的任何东西了，黎远山只能煮点粥。


    “你醒了啊～”一道庸懒的声音传来。


    酒后本就睡不沉，再加上黎远山的动静许昊也醒了。


    “有充电器吗！”找到了手机，屏幕依旧漆黑。


    许昊扔给黎远山一个充电宝，还有一个三接头的充电线。


    黎远山一把接过，赶紧将手机充起了电。


    “你做什么的，家里连锅都没有。”


    “厨师～”


    黎远山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回家了就不想做饭。”许昊懒洋洋地补充。


    黎远山倒是有些意外，毕竟厨师做饭肯定比他做饭好吃，但只能煮粥的话大差不差了。


    “有牙刷吗？”


    “只有一把，你要用的话就用吧！”


    这酒气实在是太难受了，黎远山一直闻着干呕，想说去刷个牙会不会好些，只是用别人的牙刷还是让他有些抵触。


    见黎远山犹豫，许昊走近了些，偷偷吻了上来。


    “昨晚亲都亲了，现在嫌弃？”


    “不～不是，我漱漱口就好了。”黎远山眼神闪躲，不敢直面


    这才是黎远山平时的状态，昨晚这种事情他也只和对象做过，一夜情这种事情，似乎跟他的性子并不符合。


    “你～”


    噔噔噔噔噔～


    手机铃声打断了许昊的话，黎远山忙去接听。


    “你昨晚去哪儿了！打电话也不接，再不接我跟你爸就要去报警啦！”


    “我昨晚手机没电了，找了个酒店住下来了。”


    “赶快回来，不上班还喝酒打牌，你几个钱还有多少！”


    “知道了！马上回来。”


    许昊自顾自的刷着牙，但虽然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内容，但也大致清楚了内容。


    “你对象还是？”


    “我爸妈！”


    “看不出来啊，大城市本地人！”


    “不是，在这边工作而已！粥好了。”


    黎远山只想赶紧回家，即便那个家他并不想回，但毕竟是家人。


    “找什么呢～”


    黎远山把粥盛好了，只是没找到勺子，甚至家里连筷子都没有，只有几个碗。


    “额～好像没有勺子，你等会儿！”


    许昊从那垃圾桶里找了众多外卖餐具袋中找到了两个透明的硬挺的勺子。


    “来，这两个可以用。”


    黎远山见后也是摇了摇头，不过也只能用这俩喝粥了。


    喝完粥，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停顿了片刻，却没有回头。


    “走了。”


    “嗯。”许昊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喂。”


    许昊晃了晃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微信二维码：“加个微信吧，小情人～”


    黎远山沉默了一下，拿出手机，扫描，添加。


    “好了。”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