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别墅。


    周衡一进大厅，客厅里只亮着盏昏黄的落地灯。


    周允琛的身影陷在对面的真皮沙发里，指尖还夹着支燃了半截的烟。


    桌上的烟灰缸里堆着五六个烟蒂，旁边那只茶杯早已见了底，杯沿凝着圈浅褐色的茶渍。


    “将近12点才回来？”周允琛头也没回，斥责的话里是压不住的疲惫和失望，“我对你是不是太疏于管教了？”


    周衡换鞋的动作顿了半秒，随即转身走向旁边的单人沙发，缓缓坐下，“朴亿告诉你我去Club了？”


    周允琛一怔，捏着烟的手指猛地收紧，疑惑道：“你怎么知道的？”


    “不然日理万机的你干嘛在这里等我到12点？”周衡交叠着长腿往后一靠，单手撑着下巴，“他跟你说什么了？”


    “那个酒侍不小心弄脏了你的衣服，你何必逼得人家被开除啊？”周允琛看着周衡身上的衣服，已经不是朴亿口中的那件衬衫，换成了一件普通的T恤。


    他把烟摁进烟灰缸，语气带着责备，“你又不差钱，衣服脏了就扔掉再买件新的就好了，干嘛要为难别人？”


    周衡没有立马回复周允琛的质问和斥责，而是歪着头静静地的看了周允琛好一会儿。


    周允琛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发紧，这不是周衡以往那种带着戾气和愤怒的瞪视，也不是刻意疏离的漠然，倒像是在审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平和里藏着探究，竟让周允琛在此刻有些坐立不安。


    “你看着我干什么？”周允琛浓黑的眉毛皱起，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一丝底气不足，“难道我说错了吗？”


    周衡晃着脚尖，带着一丝不争气的口吻，说：“你可以对一个陌生人拥有这么大的耐心和包容，为什么对自己的孩子要这么的严肃和强硬？”


    周允琛脸色微变：“你说什么？”


    “你这样只会适得其反，把他越推越远，”周衡声音轻得像叹息，缓缓坐直身体，落地灯的光恰好照亮他眼底的不满，“你害怕吧？怕你的孩子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魔鬼，所以你才会用铁血手腕去扼制他的一切，生怕他走上弯路，对不对？”


    周允琛猛地拍向茶几，茶杯差点蹦起来。


    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可尾音却不自觉地发颤：“周衡，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周衡不是原主，面对周允琛的愤怒和谴责没有一丝愤怒和委屈。


    他缓缓站起来，直视周允琛颤动的瞳仁，“10岁的孩子可以拿起刀将两个大人捅成半死不活，你只会认为自己的孩子疯了，却不知道10岁的孩子在被绑架的时候遭受了什么伤害？”


    他的声音突然沉下来，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明明很轻，却慢慢地沉入潭底。


    周允琛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气音，像是被人死死扼住了喉咙。


    “不是所有伤害都会体现在表面的。”周衡的目光掠过他鬓角的白发，转身走向楼梯。


    他踏上台阶时，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来。


    “有些伤口是会在心里腐烂的。”


    周允琛瞳孔震颤，面容隐隐有一丝龟裂。


    他猛地回头，看着周衡上楼的身影。


    许是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周衡，以至于他惊奇的发现，周衡长的比他高了很多，身板也强壮了许多。


    周衡泡着热水澡，虽然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但依然没有一丝睡意，这种难受又难熬的感觉让周衡脸色极差。


    黑蝶落在浴缸边：【宿主，你看起来心情很差，是因为周允琛对你生气了嘛？】


    “没有，”周衡手指点着水面，看着漾出来的一圈圈涟漪，“一个世界载体而已，有什么值得我为他置气？”


    黑蝶飞在涟漪上方，绕着圈圈煽动翅膀：【宿主，你刚才是在替原主鸣不平吗？】


    周衡摇摇头：“不算是。”


    “我只是单纯不爽周允琛在我面前吆五喝六的，”他用了些力气波动水面，蹦起的水花穿透黑蝶的身体，“周允琛对原主有愧疚和懊悔，但却总爱用让人不适的冷酷态度去警告和呵斥原主，所以这父子俩的关系越闹越僵，我只不过是往周允琛心里扎了一针，虽然不至于让他立马大彻大悟，但也能让他不好受一阵子。”


    黑蝶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说了别的：【宿主，主线任务的进度条动了，已经超过支线剧情的分数了。】


    周衡打开数据台，看着三条进度条的显示状况。


    主线任务：55%


    支线任务：50%


    清除主角反感度：已完成！


    周衡满意的将自己沉入水底，忽地想起了什么，默默将眼镜摘掉，从水底拿出来放在了旁边的小桌旁。


    黑蝶翅膀一收，也跟着周衡一样闷头扎进水里，却被周衡吐出来的水泡泡给冲了出来。


    ——


    周衡一来到学校便听到了宋闵要转学的消息。


    这是正常的剧情发展。


    他看着姜屿的位置，空空如也，估计是被宋闵叫走，做最后的告别。


    这次告别的地点不是仓储室，而是校长办公室附近的楼道角落里。


    此时已经上课了，学校里非常安静，刚好给两人留出来一处方便谈话和感伤的地方。


    “我要走了，你是不是很开心？”宋闵的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


    他的状态很差，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身形也比之前消瘦了许多。


    青黑的眼窝，颧骨突兀地撑起苍白的皮肤，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此时的风要是吹得再猛烈些都能将宋闵掀翻在地。


    姜屿看着宋闵比哭还要苦涩的笑容，叹了口气。


    他的声音里带着疲惫的温和：“我没这么想。”


    “我倒希望你能这么想？”宋闵红了眼眶，“这样起码能证明你心里还有我。”


    姜屿移开视线，不看宋闵落泪的眼眸。


    宋闵看着姜屿逃避的举动，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狠狠地一抓，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许多。


    “姜屿，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对我有过一刻的喜欢？”他像是不知悔改的赌徒，仍然期待着最后的翻盘。


    姜屿闭了闭眼，直视宋闵期待的眼神，目光清明如初：“你说的那种喜欢，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没有。”


    宋闵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像是断了线的珠帘，一滴滴的滚落在地。


    “那林溪呢？”他哽咽着，每个字都带着泣音，“你喜欢他，对吗？”


    姜屿无奈仰头，疲惫道：“他只是我的好朋友，你为什么要认为我会喜欢他啊？我和他就是纯粹的兄弟情义。”


    “而且我还可以向你发誓，我当初救你也不是因为你长得像林溪，我是真的想帮助你才会对你伸以援手，根本不是金肃所说的我把你当做林溪的替身啊！”


    “宋闵——”


    远处传来宋闵母亲的呼唤。


    姜屿望向声源，紧绷的肩膀忽然松懈下来，语气带着几分释然：“宋闵，既然离开了这个地方，就别再挂念这里的事和..人了，去一个新的地方好好生活吧。”


    宋闵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死死盯着姜屿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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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你对我还有好脸色，还祝福我好好生活，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姜屿抿了抿唇，没吭声。


    “姜屿，”宋闵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扬起一个悲伤的笑容，“我们应该再也不见了吧？”


    姜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所以只能继续保持沉默。


    没有得到回答的宋闵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知道了。”


    “宋闵！快点儿！。”


    宋闵的母亲不停地催促着。


    姜屿侧着身子，方便宋闵离开。


    宋闵迈出两步，忽地停在姜屿面前，嘴唇阖动，轻轻地吐出了别的名字。


    “那周衡呢？”


    姜屿猛地抬眼，瞳孔剧烈收缩。


    宋闵看着姜屿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不肯错漏他一分一秒的情绪变动。


    “你喜欢周衡吗？”


    姜屿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飘忽不定，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陷入掌心的软肉。


    “宋闵，快点，你爸催了。”宋闵母亲焦急的喊道。


    “来了。”宋闵高声应道。


    他没有等那个答案，只是自嘲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姜屿看着宋闵离开的背影，牙关咬得发疼。有什么话在舌尖翻滚，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还有十分钟就要下课了，姜屿没有立马回到教室，而是站在教室外的走廊等着下课。


    班级后门开着，为了保持通风。


    姜屿站的位置比较隐晦，可以看到的班级里所有同学的行为，尤其是靠窗那个永远懒散的身影。


    他倚着栏杆，双手插兜，表情凝重，目不转睛的注视着周衡。


    还是在玩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明目张胆的样子着实嚣张。


    就算老师路过他的旁边，周衡也没有一点慌张无措的样子。


    阳光透过玻璃窗，为他镀上一层莹亮的光晕。


    姜屿见状，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他要是像周衡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他都敢在校长办公室里玩手机。


    如此看来，周衡还是太过谦虚了。


    姜屿不仅一次觉得周衡这人太过敏锐，哪怕他藏得这么小心翼翼，却还是被周衡一眼瞧见。


    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一人慌张无措。


    一人茫然费解。


    姜屿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他慌乱地别开脸，却听见胸腔里震耳欲聋的轰鸣。


    下课铃声骤然炸响。


    响亮的铃声将姜屿本就躁动的心脏刺激的更加沸腾。


    姜屿按住狂跳的心口，呼吸变得急促，像是脱水的鱼。


    此时，周衡的动作在姜屿眼中像是被人按下了“慢倍速”键。


    一步、一步、一步....


    靠近他。


    宛如炎热夏日里，海边汹涌的浪花，冰凉又清新的海风扑面而来，驱散了走廊里沉闷的暑气。


    周衡微微蹙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姜屿，目光扫过他汗湿的额角和涨红的脸颊，语气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略带几分嫌弃的伸手扶住他摇晃的身体。


    他问：“你在这儿晒太阳晒得中暑了？”


    姜屿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透，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脸，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周衡的手很凉，像夏夜里平静的海水。


    姜屿摇了摇头，声音有些紧涩，喉结滚动着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好像获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