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不会随便莽，也没那胆子，但我可以偷偷举报，对年段长说好像没用，我直接写信给校长，怎么样？”


    “……你别瞎闹了。”


    白灵睿毫不气馁：“没闹，我很认真的，致谨明明就在被欺负，很影响心理健康，作为同学我虽然没能耐打架，但写写建议提醒请求还是可以的。”


    邓梅钰脸上的冷淡直接转为不耐烦，凑近了些，咬牙切齿压低声音：“尖子生都是学校呵护的对象，一般人怎么敢欺负？如果真有人敢，说明他背后势力不一般。


    “不把老师校长放眼里，他们当然是有底气，知道不会被惩罚才敢这么明目张胆，你去和他们对对碰，不要命了？


    “你是家里有钱砸关系还是有好成绩可以去谈条件？我们家境没章致谨好，成绩更没他好，他都没法解决，我们拿什么来保护自己？


    “高中了，不该犯中二病了，轮不到我们插手的事就不要管，别给自己惹一身腥。”


    “可是……”


    邓梅钰干脆利落打断：“而且你急什么，又不是没人帮他，有煜熠啊，之前章致谨被举报作弊也是煜熠站出来澄清的，既然有第一次就说明她不会坐视不理，你也知道她的性格。”


    白灵睿动摇了，攥着笔的力道松了些，坐直在试卷上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


    沉默几秒，她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可如果没有煜熠呢？


    “如果她不在这个学校，还有人愿意为被欺负的人出头吗？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同学被欺负吗？我们不能只靠她吧。”


    “反正不是我们能管的，我们有什么底气去管？那些人有背景有钱摆平，我们出头就是鸡蛋碰石头。


    “万一那些人觉得你自不量力跳脚的模样很可笑，转头冲你来了怎么办？轮到你的时候，你觉得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白灵睿深吸一口气想回答，又重新咬住嘴唇，半晌才低声咕哝：“可总有我能做的，我想做点什么。”


    “哦，那你去吧，”邓梅钰神色更冷，翻书找到知识点后开始奋笔疾书写卷子，语气比哒哒哒的写字声更急促，“反正我不管，别拉上我，也别问我建议，我的建议就是别管，不听是你的事。


    “我家境不好没底气乱来，没人砸资源培养，没法轻轻松松拔尖，也不像某些人是靠关系被硬塞进实验班的，我好不容易从农村考出来，绝不会为了什么热血中二搭上我的学业。


    “我不是救世主，没必要承担什么伟大使命，我只能顾及自己。”


    “我知道，我不会扯上你的。”


    邓梅钰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重重叹气，嘴张了张，最后到底没再说什么。


    白灵睿也不纠缠她了，自个儿发起呆。


    她完全没料到同桌会强烈反对她的计划，她深知那番话有道理，但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她瞧了眼黑板上的钟，给自己多空出两分钟时间思考，随后也开始加快速度写试卷。


    放学铃响完，白灵睿偷瞄还钉在位置上专心复习的邓梅钰，犹豫片刻，识趣地没喊她一起回家，背上书包默默离开教室，随欢呼雀跃的众人离开学校，迎接即将到来的周末。


    车鸣声此起彼伏，一些拖着行李箱的学生陆续乘出租车或自家小车扬长而去。


    时机正好，白灵睿心想，寄宿生也回家的日子，她的计划能更顺利。


    她打开手机滑到卓煜熠的微信，点开界面重温两人的历史对话，陷入沉思。


    要不要告诉煜熠？虽然梅钰笃定煜熠会管，但最近没见她有什么动静，或许还不知情，又或许懒得掺和男生之间的糟心事。


    梅钰说得对，这种事情难说后果会如何，既然自己想做那就自己动手，扯上别人总归不好，还有点道德绑架，万一出了什么事也难说能不能负得起责任。


    白绿色的界面突然被闹钟提醒覆盖，手机的震动击散她胳膊的僵硬感，白灵睿这才猛地清醒，瞧见公交车转过路口出现了。


    她匆忙关掉手机把书包带往里扯了扯，等公交滑过身旁后扛着行李箱随人群挤上车。


    上高二后第一次独自回家，还真有点不习惯。白灵睿靠在窗边角落，再看一眼空荡荡的公交站。


    深夜万籁俱寂，附中校园黑沉沉一片，唯有保安室和林荫道亮着几盏灯。


    白灵睿手揣口袋站在对面小巷观察窝在保安室里玩手机的人影，脑海中浮现出学校的详细地形图，回顾一遍作战计划。


    一定没问题的。她深吸一口冬夜寒气，把黑口罩再往上拉了拉压紧，绕了一大圈到目标位置估测高度。


    这一角是篮球场后方的花圃，没有摄像头，离宿舍楼也比较远，不容易被留校学生发现。


    白灵睿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封。


    捂得久了，原本冰凉的纸面变温热，像活过来似的，静待去完成它的使命。


    等四周没人了，白灵睿抬手抓住栏杆，透过缝隙扣住里面的菱形隔网，火急火燎把鞋也塞进空里，歪七扭八努力往上爬。


    她在家附近的小孩子们的破烂球场试了试，已经基本会爬了，但学校的不太一样，还需要适应。


    可现在没时间适应了，她必须尽快，再快一点，否则容易被人发现。


    爬墙都爬不利索，真给农村人丢脸，白灵睿忍不住自嘲，手指再次勾住网格，感受到胳膊和隔网一起摇晃颤抖。


    会被人发现，她会被抓住的。


    为什么要浪费学习时间来干这种蠢事？明明自己也认可梅钰的顾虑，自知没本事和靠山可以和幕后之人抗衡，所以为什么还要来？


    如果是别人，或许她也就听梅钰的话隔岸观火了，可章致谨不一样，他是班里为数不多愿意给他讲题的，从没露出过不耐烦或鄙夷瞧不起的态度，他是好人，不该承受这种委屈。


    权当感激他的耐心包容，她就想做点什么。


    可能真实念头不高尚，也并非怀着所谓正义，而是以前看多了动漫热血上头，想在青春期做些值得铭记的事，叛逆的事，反常的事。


    又或许更阴暗，她其实期盼被发现被惩罚，能顺理成章被更多同学讨厌，以此为自己赶不上进度学不进去找借口。


    这才是真正的想法？为了致谨出头只是幌子，实际上是为了自己？


    白灵睿鼓起勇气一跃而下成功降落草坪，龇牙咧嘴爬起来拍拍手，慌忙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松了口气。


    这时舍友们和同学讲的各种鬼故事应景地在脑海里自动播放，白灵睿瞬间一激灵，脊背发凉，不敢朝黑暗阴森的角落看了，赶紧悄无声息大步往前跑。


    她一只手攥着口袋里的信封不放，把它当做辟邪物件，边在心里念念叨叨求菩萨佛祖保佑。


    顺利来到行政楼后，白灵睿陷入新一轮纠结。


    乘电梯的话容易被发现，监控也会拍到，但楼梯太过漫长，幽幽无声和舍友们的恐怖故事会把她折磨疯。


    她怎么忘了这一茬？明明以前半夜听她们讲鬼故事总吓得快哭。早知道还是拉人一起来了，如果梅钰不肯就该试试找煜熠。


    但来都来了，哪能就这么打道回府，白灵睿拼命回忆有印象的佛经，囫囵默念一遍，感觉有神明护身了才壮起胆摸黑爬楼梯。


    行政楼漆黑一片，死寂如坟场，在黑暗的幽闭空间爬楼梯让人越转越晕，都快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


    除了舍友们的鬼故事，广为流传的校园怪谈也在此时钻出来刷存在感。


    白灵睿硬着头皮一阶一阶踏，抿紧嘴唇，以免自己神经兮兮受惊吓后发出声响，又一个劲安慰自己这世上没有鬼。


    就算真有鬼，鬼也不会害她的，她没做过亏心事，它们最应该攻击的是那些作恶多端的人。


    实在不行，是女鬼就好了，都是女孩子，一定不会伤害她吧？


    经历了漫长煎熬折磨，目的地终于近在咫尺。


    踏上顶层的那一刻，夜风从辽阔操场吹来，打散了所有疑似萦绕在她四周的鬼怪精灵。


    白灵睿如释重负，感受被风吹乱的碎发在脸上扫，被挠得痒了，不由兀自小声笑了笑，浑身轻快不少。


    她兜上大帽子遮挡，从口袋掏出厚厚的信封，穿过走廊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蹲下，从大信封中取出一个个小信封，依次塞进门缝。


    一封信大约起不了什么作用，会被当成垃圾扔掉，所以她尽可能改变字迹写了十几封信，假装是团结的集体一起为被霸凌的同学发声，这样一来，校长老师们大概会更重视些。


    每塞一封信进去，她的心情就平静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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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纸摩擦瓷砖地面的飕飕声仿佛ASMR。


    如果办公室突然打开，从里面冒出校长的脑袋或是什么鬼，她都不害怕了，甚至可以直接大胆问鬼愿不愿意帮忙。


    塞完信，白灵睿原路折返下楼，这一回她不再害怕黑黝黝的楼道，脚步轻快。


    没准真的有神仙在保佑她，让她凭空拥有几近骄傲轻敌的振奋自信。


    心情一好动作也更利索，她如法炮制爬网，再次笨拙地翻出高墙跳回地面。


    秘密任务总算成功完成了。


    白灵睿摸了摸空空的口袋，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她抬头迎着飘忽的风，心血来潮很想模仿动漫角色那样振臂大笑。


    不过她到底还是做不出张扬中二的举止，只在心里暗自雀跃，小声哼起歌。


    路过蹲守据点的小巷时，白灵睿随意往里一瞥，被伫立墙边的黑影吓了一大跳。


    酒鬼还是乱撒尿的男人？还是混混或嫌犯？这大半夜的……


    “你的壮举完成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灵睿紧急刹住准备溜开的脚步，瞪大眼看向黑影，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梅钰？”


    “是我，小声点别瞎嚷嚷，给人听见了还以为是我犯事。”


    白灵睿从震惊错愕中缓过神，走几步靠近一些，压低忍不住上扬的声音：“你怎么会在这儿？”


    邓梅钰抱起胳膊撇嘴：“我才不会没脑子地掺和这些危险事自惹麻烦，但不能不管你啊，搭把手给你打掩护还是可以的。”


    “所以你特意来接我？你怎么知道我会往这走？”


    “你妈说你出门了我就猜得差不离了，以前我听孔霖和煜熠她们提过这个角落最好爬，我猜你估计也会知道，好了别废话了，赶紧收拾。”


    邓梅钰从背包里掏出外套、裤子、鞋子、假发让她换上，带她穿过小巷里的监控死角绕到另一条路。


    巷口停着两辆摩托，旁边两人瞧见她们后挥挥手。


    “别怕，是我家里人，平常有空会跑摩的，所以对市里的路很熟。”


    白灵睿更惊讶。


    “你和我妈一起，我坐我爸那辆，我们送你回去。”


    邓梅钰扯着她的衣袖快步走，继续埋怨：“三更半夜的没有公交车，你打算怎么回家？打的多贵你知道吗？而且孤零零一个人多危险，做事一点都不过脑！你脚怎么了？怎么一瘸一拐的？”


    “……翻墙跳进去的时候崴了。”


    “爬墙都爬不利索，真给农村人丢脸。”


    白灵睿哭丧个脸小声哼哼，很快扬起笑回答大人的关切询问。


    她小心翼翼跨坐上摩的，手搭上梅钰妈妈宽厚温暖的肩，一路听着带淳朴方言调子的不标准普通话，心里逐渐安稳。


    月色溶溶，冷凉光芒披覆城市上空，白灵睿反复错认成熹微天光，以为东方既白。


    明天、后天，所有日子一步步临近，天亮之后会有好结果吗？会有一点点改变吗？


    天光大亮，卓煜熠揣着滑板出门，沿路小跑去公园玩滑板玩了个尽兴，趁着还早，又风风火火前往菜市场选购新鲜食材。


    逛着逛着，她精准捕捉到一个熟悉人影，太显眼了，很难不瞧见。


    “章致谨，哈喽，好巧啊。”


    章致谨闻声面向她，还是那张白白的脸，左眼被镜片上的一小块反光遮挡住。


    也有不同，他身上不是看腻了的校服，穿着浅薄荷绿卫衣和蓝牛仔裤，清新清爽宛如画出的动漫人物，与飘着鱼虾咸腥味、满地湿漉漉脏水黑脚印的菜市场格格不入。


    像青橘、青苹果、冰淇淋上静静逸出的凉雾、薄荷味牙膏，卓煜熠感觉自己在搞什么艺术赏析，下一刻挥散杂念。


    “你已经买完了？要走了？”


    “差不多了……”他拖着迟疑的调子。


    “就买这么几样，够吃吗？”


    “家里人去外地了，所以这两天我随便将就煮点。”


    卓煜熠心思一动，目光立刻从黄澄澄土豆转回去对视。


    这不是大好机会吗？能好好聊聊最近他被针对的事。


    于是她定住脚步，扬起亲切好客的笑：“你也会做饭，那正好，自己捣鼓多没意思，不如去我家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