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致谨拿起筷子，忍不住趁她专心吃饭时大胆投去注视。


    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画面，居然成了现实。他居然能和卓煜熠面对面坐着一起吃饭，还是两个人一起做的菜。


    这简直像是……


    章致谨不敢再想，生怕越飘越远陷进不愿清醒的梦，将来落回现实会更绝望。


    他怀揣着负罪感，匆忙夹起第一眼看见的菜移到眼前。


    香辣马铃薯片上的红油清晰印出纵横交错的凌乱削皮刀锯齿痕，像放大的指纹，她的指纹。


    “真的很好吃啊，你这手艺完全可以开饭店了。”


    “这个更香，不过还是鱼最香，没想到还有这种做法。”


    卓煜熠边吃边不断大肆夸赞，情绪价值拉满，章致谨认真听着，心情小心翼翼雀跃起来。


    这么一想，他在家做菜时似乎都没听过夸奖，导致他一度怀疑自己味觉有问题，现在看来应该的确不算差。


    心情好胃口也好，他跟着卓煜熠添了第三碗饭。


    卓煜熠翘起一边腿踩椅子上，吸着排骨朝他碗里瞟了眼：“你怎么一直没动鱼肉？”


    “留到最后慢慢吃。”


    “哦这样啊，我习惯先吃，还以为你不喜欢鲈鱼。”


    章致谨拨两下米饭掩饰凝滞的思绪，酝酿几秒才轻声问道：“所以不喜欢的东西你就会一直不动留到最后解决吗？”


    “对。”


    卓煜熠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半眯起眼观察对面的沉默田螺大厨。


    章致谨大概不怎么会吃辣，没几口就要停下来很小声地嘶嘶吸气。


    她这才想到忘了提前问，炒菜的时候他他居然也不吱声，早知道少放点辣椒了。


    虽然吃不来辣，倒是不上脸，他的面皮仍然白净净的，但能从被辣得更红的薄薄嘴唇看出来。


    说薄也不完全形容得准，上嘴唇很薄，唇珠略饱满，下嘴唇几乎是上嘴唇的三四倍宽，整体形状很漂亮。


    极薄的上唇和饱满的下唇，融合透出一种温吞的冷硬和倔强的柔和。


    现在被辣一熏，下嘴唇就如光滑的橄榄形红苹果块切面。


    卓煜熠目不转睛凝视，总算想明白之前看苹果块时那股隐隐约约的熟悉来自哪里了。


    思绪正胡乱发散着，章致谨又冒出了句咕哝：“你豆角怎么煮的？加了什么，好奇特的味道，有点像……辣条？”


    卓煜熠抛开天马行空的想法，两眼放光：“懂我啊！这是我专门研制出的辣条味，不好吃吗？”


    “好吃，我只是猜不到怎么煮出这种味道。”


    “主要是白胡椒粉的功劳，具体的我也说不清，我调料都是随心加的，每天吃饭都像开盲盒一样才有意思，但是放心，招待你们的时候是按照正常配方来做的，不会让你们被迫吃怪东西。”


    “……我还挺好奇。”


    “你想尝尝？”


    章致谨对上她闪闪发亮的灰绿眼睛，喉头一哽，第六感发出危险警鸣，但他毫不留情关掉它：“嗯，好奇。”


    “没问题啊，那下次你再来，我即兴发挥，让你见识我的真本事。”


    得到肯定回答的卓煜熠格外兴奋，夹起菜塞嘴里，眯眼感慨：“真没想到，除了高望熹，周围居然还有异食癖的人！”


    “……”


    “哎你有没有尝过食堂的……”


    卓煜熠忽然打住，忙着咽下嘴里的饭菜，章致谨便顺势接上：“草莓炒啤酒鸭？”


    “对！”她把筷子掉个个连敲几下桌子：“你也吃过，很香对吧？比土豆丝炒姜丝好吃对吧？”


    半斤八两的恐怖。章致谨控制住快要扯开的嘴角，违心微笑点点头。


    “我平常在家吃，偶尔去食堂，有一次正巧看见就点了一份……很创新。”


    “附中这点多好，还能让大厨们尽情发挥创意，我都想以后也去食堂工作几天了，让更多同学品尝到我的独家菜。”


    东聊西扯吃完饭，卓煜熠把碗筷收拾到洗碗机里，撸起袖子刷洗碗槽。


    “你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整理一下厨房吧？介意就算了。”


    “不介意不介意，快去吧，整干净给我姥姥看她肯定夸我。”


    虽然阳光没有直照进来，但屋里一直充盈着被子暴晒一整天的温暖安心气息，闻得他有点犯困。


    卓煜熠洗着洗着没声音了。章致谨摆放好瓷盘扭头，发现她分心玩起来了，手上团满洗洁精泡沫，圈起虎口吹出一个巨大的泡泡。


    “最近闲话还多吗？”她的声音降了调，压出几分郑重的沉稳。


    “还好，大部分同学都很好，就一两个可能本身看我不顺眼，我尽量忽视。”


    “沈修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虽然人找到了，但毕竟没证据，口说无凭，身上又没有伤，就算说了估计也是和稀泥收场，我考虑等下次看看情况，如果有下次。”


    “沈修把你按进厕所的水池里时你确定没有旁人在？”


    章致谨一愣：“没有，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我只是不明白怎么会那么巧，你怕水而他正好挑中你的弱点来整你，你跟什么人说过这件事？”


    “知情的只有家里人，我没对外人说过，所以我也想不通。”


    卓煜熠垂眼帘沉思，又吹个泡泡扬到空中，看它不疾不徐飘着。


    “那你还有什么害怕的？都跟我说说。”


    章致谨被这突如其来的探究了解打个措手不及，居然一下子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仿佛一瞬间不认识自己了。


    “不会以为我要害你吧？”卓煜熠打趣，“说出来我们俩心里都有底，你自己也正好记着，说不定以后能预判危险规避过去。”


    五彩斑斓的泡泡慢悠悠飘到面前，他慌忙后退几步，生怕害它破灭。


    卓煜熠靠在洗碗槽边，再吹了一个小泡泡。


    “躲什么？只是个泡泡，你一伸手就能弄掉。”


    新的泡泡再次飞来，章致谨与她视线重叠片刻再移开，张开手去接。


    泡泡在贴到他掌心的一刹那化为乌有。


    他低头端详冰凉的圆形洗洁精水渍，开口回答：“我怕水，怕狗……还有一点幽闭恐惧。”


    其它的是实话，但幽闭恐惧是临时瞎编的，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撒谎。


    可能是为了掩盖另一个秘密，以免卓煜熠和高望熹怀疑到他身上，也可能还为了点别的念想。


    “怕狗？”卓煜熠嘶着声把沾满泡沫的手放回池里浸泡，“这可有点麻烦，如果被流浪狗咬了可是很难界定意外或人为。


    “你有在学校里表现出怕狗吗？学校里没狗，应该没事吧？那猫呢？”


    想到家里活蹦乱跳的小猫，章致谨不禁做贼心虚，绷紧神色摇头。


    “行，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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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平常多注意，保护好自己。”


    卓煜熠很快又跳转话题，从八校联考聊到烹饪技巧。


    “我最近没什么灵感了，你也来起个名吧，我发挥想象做一道符合语意的菜来，怎么样？”


    章致谨沉吟，最后尽可能自然地回答：“那就……苦尽甘来吧。”


    “OK。”


    厨房也变得干净整齐，卓煜熠看来看去，满意得不得了，抓起手机一通拍，发给姥姥炫耀。


    “她肯定会问我是不是想从她那儿讨什么奖励好处，我就告诉她其实是她送我的海螺壳里变出了个会做家务的贤惠妖怪，现在他就穿着围裙站在旁边。”


    “咳咳！”章致谨一口气没提稳差点被呛死。本来只是暂时不管，结果竟然真彻底忘了身上还有件违和的东西。


    “你、你别乱说话。”他赶紧扯开系带脱掉围裙。


    卓煜熠大剌剌笑着打量他的慌乱模样。


    实在有点忍不住，谁让她发现章致谨气急败坏的样子很好玩，忍不住就想嘴欠几句。


    注视得久了，一道熟悉的感觉再次泛上心头。


    上方白亮灯光清清楚楚照出他脸上的尴尬局促，卓煜熠电光石火间恍然大悟，总算记起在哪见过了，直起腰面向他。


    “嗯？你是不是被我排球砸到的那个人？”


    提及遥远往事，章致谨也缓冲了好几秒，板起脸偏开头，语调拧出了点尖酸讥诮：“真难得，你居然会记得这事。”


    “真是你啊？卓煜熠惊讶又觉得好笑，“你怎么不早说？好歹提醒提醒我。”


    算起来高望熹其实已经明示过她了，运动会期间提了一嘴低血糖，但她那时候完全没有联想到上学期的排球砸人事件，其实她连那件事都差不多忘光了。


    “没什么好说的，又不要紧，我也忘了。”章致谨反应冷淡，低头一丝不苟叠着围裙。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你看这事闹的，”卓煜熠干笑几声，把他往客厅推，“算是有点缘分，那我更得帮你了，是吧。”


    她搜罗出各种零食堆在桌上，问他打不打游戏。


    “我……”章致谨蹙眉斟酌，抬手指整理好的一堆奖状，“我想问问那些校外的比赛，可以吗？”


    卓煜熠咬着巧克力干脆点头：“可以啊，你也想参加吗？你对哪些感兴趣，我回忆回忆有没有什么坑得避开。”


    两人相对而坐翻着奖状，在澎湃摇滚乐伴奏中聊比赛，又逐渐说到沈修和作弊之事上，一个暗戳戳套话了解细节，一个暗戳戳塞去所有自己掌握的线索。


    “我差不多该回家了。”章致谨看了眼时间。


    “现在？吃完晚饭再回去呗，不然你还得再煮一顿。”


    “不碍事，我还有很多课外作业得写，今日事今日毕。”


    卓煜熠没再劝，起身走向落地窗：“大下午的，太阳估计比早上更晒得慌，我看看。”


    “老天给我点面子啊，”她拿出拆窗框的架势奋力扯开窗帘，“我命令你把阳光收回去我天这么大雨！？！？”


    窗外灰蒙蒙如末世降临，瓢泼大雨被怒吼的风推着在城市半空急速奔跑。


    屋里放着摇滚乐，又拉了遮光窗帘，两人完全不知道天气什么时候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卓煜熠松开手挠挠脸，转回去看也傻了眼的章致谨：“雨太大了，我看你还是继续坐着吧，等雨小了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