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午月，己未日，灯儿庄的李秀才娶了亲。


    虽说庄里人都晓得这新妇是李杨氏从人牙子手里买回来的，可到底还是给了面子，家家提了薄礼去吃酒贺喜。


    桌上那和李杨氏一直不对付的张王氏砸吧砸吧嘴，和同桌说起了闲话——我瞧那小丫头的身板，怕只是十二三岁，生的出来娃吗她。我看李杨氏东凑西凑的，怕是手里的家当也就只够买这么一个二两猴，李杨氏还指望着从她肚子里抱个大胖孙子？我看悬得慌。


    同桌也瞧着一身红衣蒙着盖头的新妇，身量小，那腰细的像是杨柳桩子，搁谁手里像是一使劲儿便掐断了。


    便也阴恻恻的笑起来：“我瞧啊，也别大哥说二哥。就算杨氏给她儿子配个好生养的大屁股，那也得看她这秀才儿子的能耐啊！”


    张王氏看着那边的新郎，便笑起来：“我看也是，乍眼一看活像个披着红布的绿螳螂，都快瘦脱相咯。还有他那脸上上的粉，怕是把新娘子的胭脂都扑上去了。啧，可也没瞧见多几分喜气啊！”


    同桌的一个矮汉子实在听不下去了：“我说你俩嘴巴别太毒了，李秀才除了身子差了些，人好歹也是咱们庄上的第一个秀才。”


    张王氏酸了一嘴：“嘿，我还以为什么呢，我表侄晓得罢，今儿报信回来说，年纪轻轻就考上了解元呢！解元晓得罢？秀才榜上的第一名！我表侄可不像李秀才，他可是个状元苗子。”


    这消息早就传遍了灯儿庄，怕是明儿旁边几个村儿都晓得了。


    矮汉子没想和她吵嘴：“你还是少说罢你。今儿李秀才娶亲是好事儿，可别被你们说臭了。”


    张王氏啐了他一口：“说的什么狗屎，这洞房的事儿我还能给他说臭？又不是老娘和李秀才睡觉——呵。我看依着李秀才这吃药当吃饭的身子，今儿给他挑个天仙似的小媳妇，他都上不了榻！”


    隔天，在家带孙子的张王氏瞧见丈夫扛着锄头回了院子，正疑怪怎么回来这么早的时候，丈夫走过来就甩了她打了一巴掌：“你这嘴巴是黑白无常的勾魂索还是怎的！”


    张王氏被打的稀里糊涂，捂着脸问。


    张虎沉着脸，放好锄头，随口回道：“李秀才死了。”


    张王氏懵了，上前追问：“咋死的！昨儿才成婚，今儿就死了？！”


    “哪是今儿死的，这不被你咒的吗——人新郎官昨晚连榻还没上就断了气！”张虎骂道，“你晓得今儿我下地，人咋说的嘛！都说你昨天咒人家不得好死呢！我脸都被你丢尽了，地都没耕就回来了——你就等着李家那婆姨上门和你打罢！我反正是管不了你了！”


    张王氏呆在原地：“我昨儿、我昨儿不就吃酒说笑了一句……我怎么知道他还真上不了榻！”


    张虎猛灌了一口水，顺了气，这才说道：“说是李秀才昨天敬了酒，半夜入了房，这脚还没走到榻前，一口气没上来就吐血死了，连请郎中瞧的时间都没有。”


    “这也不对啊，他媳妇呢，他媳妇就干看着她男人断气？他娘呢？”


    “还别说，这命啊，怕是早就定下了。那媳妇被吐得半身的血，吓得晕过去了。他娘也是悔的肠子都要青咯。她昨儿高兴贪杯，见到儿子入了房，便晕乎乎的自己回房睡去了。今儿还是隔壁的张屠户的媳妇追着自己家的狗入了房——狗肯定闻到血腥味儿了——偷偷一看——可好。两个都满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叫醒了李杨氏，李秀才那身子早凉透了。”


    张王氏呆了半晌，连忙起身进屋收拾起东西。


    张虎问：“你干啥呢！”


    张王氏一边忙活一边道：“不行，我现下是住不得了。按着李杨氏那脾性，怕是得把我掐死，我先回娘家躲几日。”


    正当张王氏躲回娘家的时候，晕死过去的李杨氏被许大夫扎了一针，终于顺了口气醒过来，睁眼便迷迷糊糊喊道：“我儿——”


    许大夫瞧了一眼跪在地上愣神的新妇，叹了口气：“李大娘，逝者已去，你还得保重身体啊。”


    这一话激的李杨氏立马回了神，哭了起来：“我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那张屠户的娘子赵氏和两三个同她交好的大娘都不由含着泪，齐声劝了劝。


    李杨氏不知想起什么，爬起身子就要上去掐那个新妇：“你就是个妖精！我就不该把你买回来！妖精妖精！还我儿子！”


    旁人连忙去拉扯。


    被掐住脖子的张晔心里却不由想——这怎么这么像西游记里的台词？


    随后张晔一闭眼——掐罢掐罢，看看掐死了能不能回去。


    李杨氏还是被拉开了，坐在地上，捶地哭嚎：“妖精妖精啊！我怎么就瞎了眼哦，那么多个小姑娘，偏偏把你选了！你就是个画了皮相的寻命鬼，把我儿子给讨了去！”


    这么句话，周遭人这才好好瞧那新妇的模样，不看那一身染着黑血的红衣和小身量，单看这好模样，也晓得是李杨氏好生为儿子挑出来的娇娘子——可惜了了！


    许大夫瞧见这貌美小娘子，突然回了神，上去欲要扯新妇的衣服。


    张晔被凑上前的白胡子老头吓了一跳：“你干嘛！”


    她不记得封建社会里还要扒女子衣服的啊——不会是浸猪笼罢——她又不是偷情出轨的啊！


    许大夫连忙道：“我闻闻你衣裳的血。”


    张晔便不动了，也自己闻起来，眼神一亮：“这味儿不对！”


    作为一个曾经有幸上了半学期大学课程的医学生，张晔觉得自己就算胡编乱造，也要救自己一命。


    许大夫被张晔突如其来的笃定吓了一跳，随后也点了头：“是不对。”


    赵氏问道：“许大夫，怎么不对？”


    许大夫琢磨了一下，还是俯身在李杨氏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瞧着那哭嚎的妇人立马停下愣住的模样，张晔也猜出来了几分——那个死在地上的男人要么是急症死的，要么就是被毒死的，总归不是因为自己。


    望着那个对着妇人叹了口气摇头的许大夫，妇人回神立马又哭了起来。


    可是不同于之前的哀嚎，而是捶着自己的胸口痛哭起来。


    生前有段时间沉迷于各种宅斗剧苦情戏的张晔有个大胆的脑洞——不会是那东西把他毒死的罢？


    许大夫看着惨白着脸的小娘子，心中叹了口气，走到跟前扶起她：“不是你的错，到底是造化弄人，你别——”


    可跟前的小娘子又是跪了下来，抱住许大夫的腿开始哭起来：“怎不会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被吓晕过去，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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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肯定有机会被救回来的！定然是我的错！婆母说的对，我就是个妖精，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着，竟是撒腿就要撞墙。


    赵氏和一众大娘连忙拉住了，劝道：“别乱来啊！”


    张晔被扯得手臂疼，一看，右手是被一个胖大娘掰住了，疼的更是声泪俱下：“我还是死了算了——”


    许大夫哪晓得这小娘子这般忠烈，连忙上前劝：“不不不，不是你的错，你莫寻死啊！”


    张晔连忙道：“那你说，我夫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这……”


    “啊！快撒开我，看我一脑袋能不能撞出血花来！”


    “你夫君是——”


    李杨氏连忙起身抓住许大夫的手，止住他的话，对着张晔说道：“春花啊，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方才是娘错了，是娘说错话了，是娘的错！”


    一听“春花”二字，张晔不由打了个寒战。


    心里翻了个白眼盘算起来——你不怪我是真是假我不晓得，反正这事儿传出来我还能活吗？直接就是克夫的煞星啊，我以后还能出去见人吗？还有机会从这里逃出去吗？这污名我可真当不得。我今儿还偏要这许大夫说出来。


    “好。我不寻死，你们先松开我罢。”


    说了这话，周遭人也慢慢松开了，各自擦了擦汗。


    李杨氏还要上前安抚时，张晔却飞一般的冲了出去，第一眼先看见了那个院子外切菜菜板上的大刀——用这个若是不慎划了口子，感染破伤风怕是死的更快。


    眼神又瞟到那井口，咬咬牙，撑在井口，看着冲出来大惊失色要抓她的众人，道：“我便是个克夫的妖精，怎能苟活于世上啊！”


    许大夫脑门冒汗，只看向李杨氏。


    那李杨氏急的跺脚：“哎哟！我都说了不是你的错，你怎么认死理呢！”


    张晔不理她，只看着许大夫哭诉道：“许大夫是救人的郎中，可若我跳下去，许大夫可莫要听旁人的话救下我，只当我是个一味求死的疯子，也不会误了你的医德。”


    说着，便抬起一脚，作势要跳进去。


    许大夫连忙张口要道出真相，一旁的李杨氏一股脑就捂住他的嘴，对着张晔道：“春花，你别说胡话，我儿的死真不关你的事，婆母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先下来，要什么婆母都答应你！”


    张晔听到最后一话，眼睛一亮，可戏还得唱下去，便说道：“婆母真的不怪我？”


    李杨氏点头如捣蒜：“不怪，不怪。”


    看着那哭肿了眼的老妇人，张晔也是狠不下心再去逼她——反正这场寻思的戏出来了，旁人也明白那人的死和自己真的没关系就行，而且这婆母不也答应了自己要什么都行吗，现在还是先搞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才行。


    至于那个死因，老妇人这么拦着许大夫说出来，怕是得连累谁，全抖了出来，应该对自己也不好。


    想着想着，张晔还是得按着自己“忠贞封建妇女”的形象做最后一点形象打造，她眼一闭，晕了过去，往后一倒，离井口远远的。


    一众杂乱中，装晕的张晔听到不知哪位大娘嘀咕了声：“嘿，这咋不往井口里倒呢。”


    废话，我他妈还不想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