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那句“你迟到了一炷香”，声音平淡如水，却比最锋利的刀子更能刺入骨髓。


    猴子和他身后五名如同从血水里捞出来的弟兄，那根因两天两夜极限狂奔而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松。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委屈涌上心头，几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通红。


    “头儿……”猴子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沉默地转身，带领着他们渡过冰冷的河水，进入了一片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河畔密林。


    营地里不见一星烟火，上百名黑甲骑士席地而坐，正在用浸了桐油的软布，无声地擦拭着手中的兵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铁锈味和肃杀之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主帐内，一张巨大且无比精细的京城舆图铺在地上，其细节精确到每一条小巷和水井。


    老黑没有问猴子一路的艰辛，仿佛那些九死一生的经历，不过是计划中早已预料到的寻常损耗。


    他指着地图，沉声道：“先生的命令，在你出发的第二天就已通过信鸽送达。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现在，听下一步。”


    他从一个用火漆密封的铁管中，取出一卷蜡封的密信。


    那是李澈的亲笔手令。


    当密信的内容缓缓展开，猴子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让他瞬间忘记了身上所有的伤痛和疲惫。


    计划代号：“国之大丧”。


    “‘国之大丧’？”一名队员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困惑。


    老黑没有理会，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开始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如同机器般精准的语调，逐条解释这个听起来荒诞至极的计划。


    “明日拂晓，‘山猫’全营，将伪装成一支为江南巨富‘苏万三’送葬的队伍，返回其京城的祖籍安葬。”


    “苏万三？”猴子一愣，这个名字他听过，是桃源商会在江南一手扶植起来的白手套，其豪富之名早已通过各种渠道传遍京城，是无数达官显贵座上的常客。“可他……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先生说，他该**。”老黑的回答简单而又冷酷，“为了给这次行动铺路，他已经‘病逝’了三年。”


    猴子倒吸一口凉气。


    为了一个今日才启动的计划，先生竟在三年前就开始布局！


    这份深不见底的算计，让他感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战栗。


    老黑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点在了京城南门——朱雀门之上。


    “我们的身份，是‘苏万三’的送葬队伍。你们六人，将扮演他的孝子贤孙，走在队伍最前方，负责与守城官兵交涉。我，和其他弟兄，则是护送灵柩的家丁和护卫。”


    “装备呢？”另一名队员急切地问道，“我们的盔甲和连**，怎么带进城？”


    “都在‘随葬品’里。”老黑指了指帐外那十二辆用厚重油布蒙着的马车，“纸人、冥币、金山银山……足够把我们所有人的装备都藏进去。至于那口为‘苏万三’准备的金丝楠木棺材……”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三十枚‘惊雷’，和足够我们打下一座皇城的备用箭匣。”


    帐内一片死寂，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用棺材运送足以炸平半条街的“惊雷”，这种疯狂的想法，怕是只有先生才能想得出来。


    “时机和路线，”老黑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清晰的红线，“手令上明确指出，必须在卯时三刻，也就是清晨五点四十五分，准时抵达朱雀门。先生说，那个时辰，守军一夜未眠，最为松懈。入城后，队伍沿朱雀大街直行，在第三个路口左转，目标……”


    他的手指，最终重重地落在了皇城北门之上。


    “玄武门！”


    “内应呢？”猴子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九门**，我们这支队伍这么扎眼，不可能轻易进去。”


    老黑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块晶莹剔透、在油灯下流光溢彩的琉璃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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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通透的质感，一看便知是桃源县独有的、价值连城的珍品。


    “当值的城门校尉，叫王德发。”老黑将锦盒推到猴子面前，“先生说，此人贪婪，但守信。三年前，他刚升任校尉时，‘苏万三’就送了他一座宅子。一年前，又送了他一个小妾。半年前，送了他一对价值千金的琉璃瓶。这个人情，足够买我们入城。”


    “你只需在必要时，将此物亮出，他自会‘通融’。”


    计划宣布完毕，整个营地开始如同上了发条的精密机器，无声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士兵们迅速从伪装成货物的箱子中取出早已备好的黑色孝服，熟练地套在轻甲之外。


    十二辆大车被重新布置，巨大的白色“奠”字旗被无声地竖起，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那口足以让王侯都为之侧目的华丽棺材，被十几名壮汉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


    老黑亲自上前，打开棺盖，仔细检查着里面用软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如同沉睡恶魔般的三十枚“惊雷”。


    猴子接过一套最华丽的白色孝服，入手微沉，能清晰地摸到内衬里那坚韧的皮甲。


    他看着眼前这支在片刻之间，就从一支杀气腾腾的精锐铁骑，变成了一支气氛诡异的送葬队伍，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敬畏。


    先生的棋盘，不仅铺满了天下，更算尽了人心。


    老黑走到他身边，将那块沉甸甸的琉璃佩交到他手中，声音低沉如铁：“先生在信的最后说，我们的目标不是皇宫，更不是去救陛下。”


    他顿了顿，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赌上一切的火焰。


    “是玄武门。”


    “拿下玄武门，京城，就是我们的了。”


    夜色渐深，一支由一百二十六人组成的庞大送葬队伍，在寂静中整编完毕。


    他们没有哀乐，没有哭嚎，只有沉默的甲胄和藏在孝服之下的冰冷杀机。


    他们，即将踏上黎明前的最后一段路，去为某些人……送上一场真正的“国之大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