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几近荒谬的推测让两人同时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诺拉张了张嘴，却压根儿不明白自己想说些什么，只好继续陷入沉默。


    最终，还是洛夫莱斯打破了僵局。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聊些什么，但我们没有必要停留在这里。要知道，黑瘴并未彻底从世界上消失，我们随时都可能遇到。”


    的确如此。


    “神秘人”虽然形迹可疑、行为诡异，但此人起码现在并没有恶意，甚至主动送来一把珍贵的长弓。


    况且，寻找“存在之城”伊格斯坦才是眼下最要紧的事情。


    只不过，林恩总觉得自己活在人为操控的未来里，仿佛一举一动都会被精准预知。这种感受让她分外别扭。


    另一件令她格外在意的事情是弓箭的名称。


    蚀日之弓。


    她没有办法不联想“蚀日联邦”，这两个名字太相似了。


    以至于，林恩有种奇幻的猜想，或许“蚀日联邦”的由来，便是这把从女神时代流传至今的长弓。


    她叹了口气，骑上德拉贡，往幽深的丛林小径深处走去。


    ==


    新阿尔卡迪亚，亨利港。


    从葆拉女士的房间离开，莱亚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而来到“航海家号”的甲板上透风。


    眼前的国度，虽不完全算他的故土，却也结结实实生活了二十年，若是说毫无感情也不现实。只不过，莱亚却并不喜欢这里。


    他曾被抛弃在碎金城，因此在彩虹孤儿院度过了暗无天日的许多年。


    ——因此，当他听说彩虹孤儿院终究得到惩治的时候，心头涌上的并非庆幸，反倒是迟来的忏悔。


    他为什么从未关心过彩虹孤儿院？明明他有能力改善孩子们的痛苦！


    莱亚深吸一口气，不再继续思考下去。


    “来根烟？”


    同站在甲板上的男人凑了过来，手中夹着一根迷你尺寸雪茄，似是有意攀谈。


    莱亚瞥了一眼，只见他的大衣内衬为厚实的狐毛材质，心下了然此人来自蚀日联邦。


    这并非新阿尔卡迪亚风靡的着装，并且白狐也几乎只在大洋彼岸存在。


    “谢谢。”


    莱亚转而用巴格伦语回答道。


    这种源自于巴伐特语、又流传修正至今的语言，在不同的地区有不同的语音语调。


    因此，即便莱亚的巴格伦语因许久未使用而发音别扭，男人也并未露出惊讶，反而只当是寻常。


    “果然，看您的样貌就是蚀日联邦人。”男人抽出火柴，“蹭”一下点燃。


    短木棍前端的火焰散发出缥缈光亮，在轻微的爆裂声中，他吐出一口烟雾。


    “我叫巴德拉，先生，巴德拉·利佩。”


    虽然只是轻描淡写，但莱亚清楚他的暗示。


    蚀日联邦并没有“王室”，而是完全由财富等级划分阶层；很显然，利佩家族就位于蚀日联邦的顶端。


    莱亚同样吐出口烟雾，遮挡住他平淡的神情。


    他知道巴德拉想要什么，刻意配合他的发言：“不会是传闻中的利佩家族的利佩吧？”


    “啊哈哈，所有人都这么问。”


    尽管只是家族边缘的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但巴德拉相当乐于贩卖家族荣光，并以此获得平日工作中极少获得的满足感。


    “没错的，就是你想的那样。”


    莱亚勾唇，继续奉承道：“日后在蚀日联邦，说不定得仰仗您呢！”


    “当然可以！”巴德拉唾沫横飞，“瞧您这身打扮，想来也得是新阿尔卡迪亚的贵族吧，哪里有需要我的地方呢。”


    他眼珠转了转，“我无非就是能给你介绍几桩生意而已。”


    说着，巴德拉伸手掏了掏，从大衣的右侧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塞进莱亚手里。


    “来，到时候你来这里找我就是了。”


    纸片上还残存此人的体温。


    莱亚不过是刚触摸到，就像立即丢出去。但他硬生生忍住，漫不经心地塞进口袋里。


    “当然。”


    正说着，莱亚的目光蓦地落在堤岸上。


    几名海军士兵目光紧锁“航海号”，正在低声与船员交流。


    他们身侧，西装革履的男人轻装上阵，手中只抓着简易旅行箱，轻松地通过了船员的检查。


    不对劲。


    该不会海军元帅已暗中亨利·巴特劳背叛玛格丽特国王，投向理查德四世？！


    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难怪理查德四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掌握了权力！


    莱亚缓缓收回视线，右手不动声色地扶在枪套上。


    或许，这艘船上有理查德四世的密探，但凡有人透露出一点玛格丽特国王的蛛丝马迹，他们就会痛下杀手！


    “唔，似乎我们船上有位贵不可言的人物。”


    巴德拉压低嗓音，“你恐怕还没见过吧，他在头等舱有一间套房，完全没有离开过房间。”


    “……”


    “据说，这位大人物大概受了重伤，正在休养呢！”


    莱亚面色沉了一瞬，当下焦急不已，却又生怕巴德拉看出破绽，只得被迫稳住手脚。


    他脸上带了些虚情假意的微笑：


    “不愧是利佩先生，这些事情都能打听到。”


    巴德拉不经意迈入莱亚的热情陷阱，“这艘船就属于利佩家族，我自然知道此事——”


    他的语气带了些上位者的高高在上，“当然了，如果有机会，我会向这位先生引荐你的。”


    莱亚本以为巴德拉描述的是玛格丽特国王，但继续听下去时，却隐约觉得存在一些不容忽视的出入。


    首先，是“他”而非“她”。


    其次，听上去这位“大人物”，似乎不来自新阿尔卡迪亚。


    出于好奇，他最终问出口：“我能知道这位大人物的名字吗？”


    “唔，我不敢报出他的名字。”


    巴德拉的面部肌肉僵硬了一瞬，最终小心翼翼地说。


    莱亚无法区分他的僵硬是出于一无所知，还是单纯的恐惧，因而不咸不淡道：


    “是吗？既然不敢说，那就算了。”


    这句话不知为何激怒了巴德拉。


    “唔，先生，我可没有胡言乱语！要知道，那位可是位高等级信徒！”


    说着，他的手指在空中划动了几下。


    莱亚紧盯着他的动作，终于识别出这几个字：


    “恰也”。


    一个分外古怪的人名。


    一个巴德拉·利佩提都不敢提及的“高等级信徒”，莱亚却完全不知晓。


    此时，他才不得不承认，在新阿尔卡迪亚的时间愈长，所有信息都被詹姆斯·威利斯控制，他也就愈发失去了探究外界的能力。


    或许，前往蚀日联邦是一条适合信徒的道路。


    “时间也不早了，利佩先生，我现在得回房间更换燕尾服了。”


    莱亚扫了眼港口的钟楼，主动提出离开，“或许，晚餐的时候我们就能相见。”


    “当然！有空请你尝尝我的珍藏葡萄酒。”


    莱亚轻轻颔首，抬了抬礼帽以作告别。


    他并未选择回房间，而是径直去寻找医疗官帕尔玛与记者克莱尔。


    ——巴德拉的提醒很重要，一个足不出户的“贵宾”，从任何角度来想，都是一件引人注目的事情。


    那些安插在“航海家号”上的眼线，甚至无需刻意打听，就能够推测玛格丽特国王的去向。


    对此，虽然觉得莱亚大概率是杞人忧天，但两人仍旧同意协助。


    “或许，德里特记者更应该使用那间奢靡的套房，毕竟你是船运老板的女儿。”莱亚说道。


    帕尔玛补充道：


    “——而且你与王室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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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关，他们不会产生怀疑。”


    “更重要的是，你不像奇塔小姐她们那样，被国民卫队公开通缉。相信我，那群人旁的能力不行，追捕通缉犯却相当在行。”


    克莱尔的反驳声终于淹没在冗长的劝说中。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只有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国王的身体经不起折腾，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帕尔玛说着，一边拧开门把手。


    “帕尔玛小姐——”莱亚警告的声音在她身后幽幽传来，“我不觉得，事到如今，我们仍旧应该这么称呼她。”


    “顺嘴了，抱歉。”


    帕尔玛想了想，“我喊她M女士好了。”


    玛格丽特国王——如今的M女士正平卧在柔软的床榻上，她的发丝沾满汗水，粘住苍白瘦削的面颊。


    明知道她需要静养、此刻却不得不让她转移阵地，帕尔玛心里难免带上了些愧疚。


    她叹了口气，帮助她穿上厚实的外衣，用山羊绒披肩将她牢牢裹住，又回头朝莱亚看了一眼。


    “我先带…M女士下楼了，剩余的东西你来收拾。”


    “这是自然。”


    得到了他的承诺，帕尔玛终于松了口气，环抱住玛格丽特的身体，在安静的船舱内挪动。


    走廊铺满了柔软的天鹅绒地毯，将两人的脚步声尽数吞没。


    “帕尔玛。”玛格丽特目光下垂，瞥了她一眼，“要知道，你们没有必要付出这么多。”


    她嘴角带着轻蔑的笑意，目光冷峻如刀。


    “如果把我交给理查德四世，或许你会获得意想不到的荣华富贵。”


    帕尔玛笑了，“您是想让我做个叛徒吗？”


    “叛徒……这个词太严重了。”玛格丽特垂眸摇头，“利益驱使，多正常呐。”


    “那您就当我是为了利益吧。”


    帕尔玛猛地停下脚步，侧耳凝神。


    身后有脚步的颤动声？！


    尽管绝大多数人无法听出，但她自小在图书馆内长大，对这样的声音异常熟悉，绝不可能识别错！


    她立即抱起玛格丽特，几步跃向拐角的视线死角！


    走廊那头，几个荷枪实弹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们的视线落在两扇一模一样的胡桃木大门上，犹豫片刻，最终敲响靠近他们的那扇。


    “……走吧，他们去了隔壁。”


    帕尔玛低声说着，终于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玛格丽特没什么表情。


    她并未惊慌害怕，也不庆幸，仿佛情绪只在她心脏上方微微掠过。


    “嗯。”


    帕尔玛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反应。“您还好吗？看上去情绪并不高涨。”


    “还好。”


    玛格丽特微阂上眼皮，对一切都失去兴趣。


    帕尔玛终于走到克莱尔的门口，用随身携带的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林恩曾经跟我提起过，倘若心情足够糟糕，可以用理发来消解。您需要试试吗？”


    她把玛格丽特安置在一张柔软温暖的椅子上，打开墙壁的暖气瓦斯开关，让室内尽可能温暖一些。


    玛格丽特对林恩的印象并不深。


    她重复了几遍林恩的名字，终于在记忆的角落找到了她存在的痕迹。“那位审查官？”


    “是的。”


    “她人呢？叛逃了吗？”


    帕尔玛听出这句话背后的尖锐讥讽，明白玛格丽特对“背叛”的深恶痛绝，于是哼笑着摇了摇头，


    “她为了救走尼古拉教授而被抓捕。”


    玛格丽特一言不发地拆下发髻，微微潮湿的金色长发垂在肩膀上。


    “她是个很强大的人，女士，尽管她并不在这里，但我们所有人都被她捆绑在一起。”帕尔玛嘴角含笑，跪立在玛格丽特身前，用象牙梳轻轻理顺她的头发。


    “……你会喜欢上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