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很安静，只有窗外窸窣的风声。


    棠茉能够感觉到她的四肢在逐渐发冷，变得冰凉，仿佛置身于了一片冰天雪地中，身体里的温度与血液，正在一同被抽干着。


    她的手抖到连自己的手机都快要拿不稳了。


    好久以后，才成功在浏览器的搜索引擎下打出了药瓶上所写的英文名字，然后鼓起勇气，按下了回车键。


    网页加载的时候卡顿了一下。


    随即有很多相同且恐怖的字眼跳出，以不可阻挡的架势，映入进了她的眼眸中——“癌症”、“进展期胃癌”、“进口新型药品副作用”。


    棠茉几乎是一咕噜，踉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随便在玄关处拿了一把车钥匙，她失魂落魄到面色都惨白一片了。


    但她不能坐视不管，她得去找今天上午遇到的那位家庭医生，把情况一五一十地都问清楚了。


    身后的大门口，始料未及的小保镖愣是追了跑车好几百米，嘴里不停地大喊着：“大小姐，您这是打算要去哪里啊！”


    留给他的只有汽车百米加速度的轰鸣声，以及一地呛人的尾气。


    他没有办法成功追上，只好拿出电话，给棠老爷子报备了一声这个情况，以及大小姐回家后的踪迹。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儿，苍老的声音却伴有激烈的咳嗽声，“我知道了，我一会儿会回来……咳咳咳……”


    —


    棠茉驱车前往私人医院，直到下车的那一刻，内心都仍然尚存着一丝侥幸，兴许那些药并不是她爷爷正在服用的呢。


    可是这几日，爷爷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好，不仅咳嗽得很厉害，还削瘦了很多，亏她可以那么不孝顺，真的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感冒而已！


    等待电梯上升的那几十秒钟，棠茉都是心急如焚的状态，门一打开，她便气势汹汹地冲了出去，所幸医生的办公室里也没有其他人在。


    “我爷爷的身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女医生抿紧着嘴唇，缓缓站起，由于事前也没有接到什么通知，她愣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出事实的真相。


    棠茉已经没有耐心再好好地等待下去了。


    一时情绪上头，她很不礼貌地拍了下桌子，“砰”的一声都震得自己的手掌发麻了，语气有几分艰涩，“别再隐瞒着我了！”


    大概这一下子，真的威慑到了女医生，她重新坐下，随后郑重严肃地说道：“你的爷爷现在是胃癌晚期，是今年体检做出来的，癌细胞扩散速度非常的快，诊断结果一出，我们就建议他住院接受化疗。”


    “可是他并不愿意。有几次病情恶化严重，甚至昏迷了，也是去的贤山那边的私人医院接受的治疗，那边比较偏僻，他可能想着不会被你发现吧。”


    棠茉咬紧了牙关，几乎是强撑着意志，才不至于原地倒下，尖锐的指甲快要掐破掌心，再不愿意面对，她还是问出了口：“那有什么其他的治疗手段吗，还能活多久？”


    “最多三个月。”女医生低下了头，“临床医学虽然有很多治疗胃癌的手段，成功率是一方面，人其实很吃苦头。”


    “最重要的是，你爷爷他不太愿意接受化疗、手术这种有可能可以保命的手段。他现在吃的是一款进口的靶向药，我说难听一些，那药副作用太强，就是纯粹在续命而已。”


    棠茉是真的站不住了，人往后倒，扶住了椅子才堪堪没有摔下去，她的声音紧紧地绷了起来，黯哑无比：“都有哪些副作用？”


    女医生回答：“反胃呕吐、眼球病变、脑神经血管硬化导致头晕昏迷，以及他会渐渐感知不到一切知觉，最后连同一切情绪也彻底丧失。”


    开车回家的路上，马路很堵，四处都拥挤得水泄不通。每一个车内都像是一个独立的小世界，或喜或悲。


    车子往前走几米，又被迫停下。


    棠茉调大了一些电台广播的音量，是嘴角尝到了咸湿味，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慌乱地扯过几张纸巾擦了擦眼角。


    然而眼泪能够轻易擦去，记忆却不能。


    方才临走之前，那家庭医生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的爷爷深知这靶向药副作用的可怕性，他自己也说丧失知觉、情绪之后，仿佛提前躺进了棺材里一样，世界变得一片寂静与漆黑。”


    “可是为了你，他还是选择吃下，是想把你后半生都安排稳当了才会放心闭眼。所以茉茉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段时间，不管你的爷爷提出什么要求，都乖乖顺从吧！”


    在外徘徊许久。


    最终，棠茉脑袋昏昏沉沉地回到了家中。


    客厅里只有她的爷爷和司机李叔在，后者看见她平安无事地回来，便挂断了电话，然后走出去路过她时，还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一言不发，却是彼此都心里难过到了骨子里。


    棠老爷子正准备开口说话之时，整个人直接就被抱住了，他的双手僵硬在半空之中，有几分无所适从。


    而棠茉则是直接“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抽噎到讲话都含糊不清了，“爷爷，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生病了啊，我真的不能够失去你，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最重要的亲人。”


    甚至，没有之一。


    原地站了一会儿之后，棠老爷子察觉有些头晕了，才把棠茉给轻轻推开，他行动缓慢地坐到了沙发上，宠溺地说道：“哎哟，我这个大孙女都是多少岁人的了，怎么还是和小的时候一样，这么会哭鼻子啊？”


    棠茉幽怨地瞪过去了一眼。


    “我就算是告诉了你也没有用啊，你又不是医生，只能徒增你的悲伤罢了。”棠老爷子压低着嗓音说道，语气并不悲伤，有的只是淡然：“更何况这也没什么好哭的，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们茉茉应该也能理解爷爷的吧？切掉胃、做化疗，那些都太痛苦了。爷爷就算是要走，也想要体体面面地走。”


    棠茉泣不成声。


    如同跌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深渊内。


    老爷子最后到底还是心疼了，眼眶也有几分发红发胀，却偏偏无可奈何，“茉茉，再这样下去，以后你就算是哭，爷爷也感受不到了。”


    他会失去一切人该有的知觉和情感。


    ——这，生不如死。


    棠茉稍微地冷静了一下，喉咙口渐渐发干，心脏处也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难以喘息，想到那位家庭医生的劝告，她抿起嘴唇。


    半晌以后，才开口说话：“爷爷，我会尊重你的一切选择，从小你就教我，每个人的生命都是属于自己的。”


    “如果你接下来有什么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去完成的。”


    她的眼神，异常坚定。


    棠继华笑了笑，不知道又不小心牵动到了哪里，导致肺部发疼，让他又咳嗽了起来。


    喝了一口宝贝孙女亲手倒的温开水以后，如同咽下了神丹妙药，迅速地好了不少。


    他敛起了一点下巴，瘦骨嶙峋的脸上，深沟般的皱纹尽数都被夹起，“茉茉，爷爷现在对你是没有什么要求的。”


    ——“只有一点，乖乖地听我的话，和那个姓萧的男人，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