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住的这个小男孩皮肤有些黑，脖子上却是白的，想来是因为调皮，总在太阳底下暴晒的原因。


    他的名字叫做马超轩。


    棠茉对他有印象是因为——她当初在向日葵小学上的第一节音乐课就是在这个班级里，因为那会儿头发是刚染的树莓红色，有些扎眼，就被这小家伙在课堂上，给骂成了是“不三不四的女人”。


    倒也不怪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心本来就跟张白纸似的，是有人泼了黑墨水，才会导致肮脏。


    更何况，她后来查看家庭簿资料，还发现他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妈妈那一栏信息都不详。


    马超轩努了努嘴，并没有将这个话放在心上。


    作为一名临时的代班班主任，棠茉向方沁讨到了很多管理经验，好在这个班级的小班长也很有能力，总是能帮她很多忙。


    棠茉便将那些从京城带回来的特产糕点，全部都分给了这个班级的孩子，带给吉吉的那一桶海边贝壳则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她一直都在躲着萧政聿。


    想必那个“监视”着她的小保镖也把所有情况都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回去，因为她每天早上都能收到她的爷爷按时按量服用药物的照片。


    司机老李也一直在做着劝老爷子积极治疗的心理工作，一切都看似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有偶尔夜深人静之时，棠继华躺在床上，因为疼痛感而睡不着拿起手机时，会收到萧政聿的关心短信，他置之不理。


    然后点开那个情感传递的软件，望着悲伤那一栏，一天比一天陡峭的“悲伤”情感的折现，而陷入沉思之中。


    在他晕倒被送进医院的那一天以后，他的大孙女好像一点儿都没有再开心过了。


    魏吉吉收到一桶贝壳时，是肉眼可见的高兴。


    “我已经洗过两遍了，但是上面可能还会有沙子在，你玩的时候要小心，不能放进嘴里噢。”棠茉站在操场上，笑着对眼前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的小男孩说道。


    她其实很想趁机问问：“你的爸爸最近怎么样呀？”


    但想想还是算了。


    孩子无辜，什么都不知道才能度过一个幸福且美满的童年。


    “棠老师？棠老师！”


    魏吉吉叫了她好几遍，棠茉才猛地反应过来，随即半蹲下身子，与面前这个孩子平时，温柔地问道：“嗯，怎么了？”


    “棠老师，这些贝壳……我可以送给我的同学们吗？”


    棠茉点点头，灿烂一笑，“当然可以啦，这些贝壳已经都是你的了，你完全可以自己决定的。”


    话音刚落，魏吉吉还腼腆地笑了一下。


    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还在酝酿着情绪。


    不过尚未来得及开口，不远处就又跑来了一个比他个头还要高一点的男生，直接拉了一下棠茉的手腕，颤颤巍巍地说道：“老师，我有事情要找你。”


    魏吉吉知道这个高年级的哥哥是很多老师都不喜欢的学生，比如教英语的季老师，经常会在课堂上骂他，然后让大家都不要跟着他学。


    “好。”棠茉答应下，又转头和魏吉吉打了个招呼，然后便领着马超轩走向了学校的小卖部里。


    魏吉吉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看着。


    直到两道人影都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中，才收回视线。


    —


    此刻，小卖部里的人不多。


    棠茉买了两根很大的棒棒糖，分给了马超轩一个，然后带着他走到了校园内一处无人的寂静小亭子内，坐下休息。


    她先是板起了脸，非常严肃：“马超轩小朋友，其实我一直都有话要对你说的。”


    “你不可以通过一个人头发的颜色去判断这个人是好是坏，当然也包括了这个人是男生、女生，穿了什么样子的衣服，身上有没有纹身图案。”


    “审美是自由的，你不应该对你没有看见过的事物存在偏见，哪怕是你的爸爸曾经那么教过你，你也要改正过来——因为没有人规定父母说的话一定就是正确的。”


    出乎于棠茉意料的是，这个平常的混世小魔王现在竟然被她教育得都有种反常的安静了？


    这真的很奇怪！


    马超轩欲言又止，说话也是结结巴巴的：“老师……我爸爸……爸爸知道了你是班主任，还是教我们音乐课的新来的老师，所以他想……想让我叫你去我家一趟。”


    “求求你了，棠老师，你今天晚上可以去我家里吗？求求你……我不想要爸爸再打我了！”


    棠茉被这些口水音听得有些发懵，不过“打”这个字眼落进了她的耳朵中以后，整个人一下子就激灵了。


    而后低下头，她注意到了这个孩子手腕上，紫红色的鞭痕！


    她甚至焦急的都没有征求这孩子的意见，直接就把他的单衣长袖给撩了上去，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都已经结疤了。


    但因为没涂药水，伤口又长时间的闷着，而化了白色的脓。


    “这些都是你爸爸动手打的吗？”棠茉皱紧着眉头问道，她都没有办法说服她自己，这只是简单的家长教育小孩，不要去多此一举的干预。


    ——这是家庭暴力，是赤裸裸的儿童暴力！


    马超轩点了点头，又吞吞吐吐地说道：“老师……对不起……”


    还以为他是在为开学那会儿的那句“不三不四”而道歉，棠茉摇了摇头，更是心疼地将他抱进了自己怀中，然后轻声安慰道：“没关系的，不要害怕。”


    “老师今天晚上会去你家里，找你的爸爸，然后和他好好说清楚的！”


    下午，棠茉没有课要上。


    正好方沁也有一节课是空着的，两个人便共同戴了一副无线蓝牙耳机，追起了最近大火大一档真人秀综艺。


    常驻嘉宾就有沈霖泽这厮在。


    实话实说，综艺内容确实很搞笑，沈霖泽因为完不成节目组布置的任务，都在指压板上跳肚皮舞了。


    但是棠茉脑海里的画面全部都是马超轩身上的疤痕，无论如何她都笑不起来了。


    恰逢中间插入广告，方沁伸手拿杯子喝水的时候，注意到了她的忧心忡忡，当即暂停电脑画面，问道：“棠老师，你怎么了啊？”


    棠茉把所知道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知。


    “方老师，今天晚上放了学，我就过去，但其实我心里也没什么底，难道我真的只要动动嘴皮子，马超轩的爸爸就会轻易改变他的教育方式了吗？”


    对于此，方沁也叹了很深沉的一口气，“这种事情一直都是很矛盾的，我们一方面希望小朋友们都能遇到和善可亲的父母，但如果真的遇不到，难道要报警、找律师、最后把孩子送进福利院里吗？”


    “这似乎太像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英雄欲，而硬生生地毁了一个孩子的未来……毕竟我们谁也不清楚，难道福利院就吃得饱穿得暖，不存在着虐待的情况了吗？”


    然而这一切的前提，也都建立在他们本人只有挑起事端，却无法为事情的圆满结局画上句号的蹩脚能力之上。


    ——自个儿收养？


    ——真的，很不现实。


    棠茉抿住了嘴唇，事到如今，她也只好先把事情往好的一方面想了，“说不定轩轩爸爸是真的不懂得教育孩子呢，以为棍棒底下出孝子……毕竟虎毒还不食子呢，不是吗？”


    说到这儿，方沁“啪”的一声，一拍手心，压低着嗓音说道：“棠老师，我好像有那么一点儿印象了。之前也是在吃午饭的时候听五二班原来的班主任老师说的。”


    “马超轩爸爸在我们这儿倒卖大城市的商品，做些小本生意，所以手里也算是有几个钱了。他当初是花钱买来的老婆，好像也是因为暴力倾向，他老婆被打得体无完肤之后，跑了。”


    “虽然也有街坊邻居传言说，他老婆是跟着别的有钱人一起走的，但是反正直到现在都杳无音讯。”


    方沁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所以你今天晚上如果要去家访的话，还是小心一点儿吧，不然叫上葛老师也好啊，好歹他也算个男人。”


    话刚一说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季筱璐突然跟只鬼似的出现了，她仿佛把这些对话全部都听得一清二楚，冷笑一声说道：“你们为人老师，竟然背地里这么谈论学生的家长？”


    棠茉还被她给瞪了一眼，“棠老师，你平常表现得那么正义、为学生好，遇到被家庭暴力的学生，而且还是你自己班里的，原来也会犹豫啊？”


    下课铃声响起。


    走廊里一下子涌满了脚步声和孩童嬉笑的声音。


    也有其他老师陆陆续续地回到办公室里来了，不适合争论、吵架。


    季筱璐扭头离开，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倏地露出了一个阴险的笑容，她手机里还有秘密武器呢。


    ——加上今晚，简直就是王炸！


    棠茉最终还是没有去找其他老师帮忙。


    她换位思考，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了，一定是不想被其他同事打扰的吧？


    “我妈妈今天晚上过生日，所以我可能得等到差不多儿结束了，才能来找你。”方沁说道。


    闻言，棠茉立马摇头，笑着拒绝道：“没事的，如果那家长真的打我，我一定拉起轩轩就往警察局里跑，难道还能傻到给他也抽几鞭子吗？”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找出了学生的家庭资料记录表，然后把马超轩的居住地址抄在了手机的备忘录中。


    只等下班过去一探究竟了。


    —


    殊不知，马超轩的父亲今日早早就闭店了。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扎在裤子里的条纹polo衫，然后走到了门把手上挂着两把铁锁的小仓库内，闻了一口发霉的米味。


    斜挑起的左唇角似乎得到了偌大满足。


    紧接着，在仓库最里头的货架上，他翻找出了一瓶紫色的药水，只有拇指大小，瓶身上还贴着一个黑色的标签，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x”。


    这东西，可是顶好的玩意儿。


    ——一滴入魂，两滴就能上天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