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死亡烟花
作品:《轻晃》 墙壁上的挂钟,分针与时针重叠。
萧政聿走进了主卧里,调好空调的温度,低声说道:“床单、被套都是昨天洗干净的,你想想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告诉我。”
“你——”棠茉一顿,抿了抿嘴唇,“你家就只有这个房间有空调,你晚上睡在外面,不会太闷热吗?”
她视线飘忽着。
才注意到朝南的阳台,窗户还开着,灌入阵阵热风,季节气候真的是一年比一年奇怪了。
闻言,萧政聿哑然失笑。
慵懒地靠到了门框上,他挑起眉毛,戏谑道:“那怎么办啊?要不我们大小姐委屈一晚上,出去睡外面客厅的沙发?”
棠茉真是无语凝噎。
实话实说,其实这卧室面积也不算小,衣柜还是打入墙内的那种款式,离床之间有个小一米的距离,完全可以打个地铺的。
她又不会介意这种共处一室的……
似乎是读懂了她脑海内的想法,萧政聿收敛起嘴角调侃的那几丝笑意,沉下语气,认真说道:“宝贝,我其实更喜欢阳台。”
话音刚落,棠茉就把他给推到了阳台上去。
“我和你说认真的呢,你干嘛总没个正经?喜欢阳台是吧,行啊,那你今天晚上就住在阳台上……不对,你以后都和阳台一起过好了!”
萧政聿也没想到会碰这么一大鼻子的灰。
而且乡下房子普遍没有什么隔音效果,就刚才小姑娘嚷嚷的这么几句,周遭还没有入睡的邻居肯定都听见了。
说不定睡了的都会被吵醒。
这脾气真是越来越大。
等了一会儿,棠茉躺到床上,放下了手机以后,萧政聿才敢小心翼翼地推开阳台上的木门,然后轻手轻脚地在卧室地上打了地铺。
他这会儿还一点都不困。
漆黑的房间,几率淡淡的星光透过了薄窗帘,在墙壁上落下奇形怪状的光影,倘若试图用手抓取,必然会破坏图案原本的形状。
木床“咯吱咯吱”的响着。
是因为棠茉一直都没有睡着,正在不停地翻来覆去。
“快睡吧,早上五点半就要起来准备出殡了。”萧政聿叮嘱道,嗓音泛哑。
棠茉听见以后,撑起了一边胳膊,然后看向床下,隐隐约约能够看到男人的线条轮廓,他头枕着手臂,似乎挺吃力的。
于是随手从床上丢了个枕头给他。
“真的这么快的吗,一个活在这个世界上一百多年的老人,真正从闭眼到消失,只需要三天不到的时间。”
萧政聿接过枕头,低沉地“嗯”了一声。
他知道话题又重新回绕到了“死亡”上。
兴许都是年事已高的老人,这小姑娘自己从小最最最喜欢的爷爷又身患了癌症晚期,难免会让她有几分联想,然后陷入进悲伤的情绪之中。
但是要如何去说呢,死亡这个话题根本避无可避。
再加上中国这个民族国家,其实从一个人的孩童时代起,就很少会刻意去接触“死亡教育”,只拼命说时间的宝贵,却不告知要怎样才能活出这一份宝贵。
在活人眼中,死亡仿佛比活着更重要似的。
就像老太太的那位大儿子,生意做成功,手里攒了不少钱以后,却从不知道要在母亲尚且还活于世时多回来看看,只知道葬礼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在外人眼中,才算是有面子。
萧政聿真的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指尖到手肘,逐渐发着麻,好像有千千万万只小虫子正在啃噬一样,他高举到半空中,甩了几下,低声说道:“茉茉,我们要不要把一个人的死亡想象成是放了一场漂亮、盛大的烟花?”
“烟花?”棠茉很是不理解。
男人磁性的嗓音在这卧室里再度响起之时,貌似有了回音,格外醇厚。
他缓缓解释道:“嗯,烟花。绚烂耀眼的短暂几秒钟,能照亮这个世界,让你看得清清楚楚的死亡烟花。”
这么一说,棠茉好像明白了。
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些子子孙孙们,对着老太太遗体许愿的贪婪场景。
她将自己对于此不舒服的感受全部都说了出来,有些好奇床底下男人的想法会如何,是和她一样,还是认为这只是一项风俗,没必要多加揣摩。
整个过程,萧政聿都听得很认真,甚至还点了点头,“嗯,我以后的孙子要是敢这样,我就是死了也要诈尸出来,把他给揍一顿。”
被这话给逗笑了的棠茉,笑得木床都颤抖了起来,她反驳着,“什么呀,你的儿子吉吉现在才上小学一年级,连毛都还没有长齐呢,你就想孙子啦?”
这跨度未免也太太太大了吧!
忽然卧室一静。
紧接着,有“窸窸窣窣”的细小动静声,似乎是睡着地铺的男人坐了起来,黑暗之中,他的棱角线条也分明利落。
萧政聿认真地回答道:“棠茉,我想有个女儿,像你一样。”
棠茉一愣,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么突然的话了,她的心脏开始变得酥酥麻麻了起来,仿佛都能掉渣。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近在咫尺,刚才还没有全部说完,“然后从幼儿园就抓起咱们女儿的数学成绩,免得她上了高中以后,我要像之前操心你一样,那么去操心她。”
“……”
这如果不是暗讽、不是嘲笑的话,还能够是什么?
棠茉瞬间气到恨不得换个姿势,倒头就睡,她一把拉起身上晒过了很多阳光的被子,直至拉过头顶才停了下来。
一句话都不想再说。
结果还真的要睡着过去了。
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有人拉下了盖过她头顶的被子,然后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沙沙地说道:“所以我们茉茉更要好好活着,以人间的每一秒钟为计量单位。”
棠茉其实很想作出一些回应。
但是她的眼皮真的太沉重了,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来了。
—
翌日,和风暖阳。
天气预报说早上会下小雨,却并不准确。
老太太子嗣旁多,再加上村子里的人,一大早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其实走的一圈路并不算遥远,只是一路上停下来进行“点主”的晚辈太多了。
基本上每走两三步就要停下来一次,所以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
马路上过往车辆见状,也都分分慢了下来,实在过不去的,也不会鸣笛催促。
——大家都认识这位百岁老人。
出殡结束以后,棠茉也跟着一起坐上大巴车,去了需要路程一个小时的山脚殡仪馆,在那里,遗体被最后告别,然后烧成了一把骨灰。
此时,那些跟着一起去的老太太的晚辈们,谈论的是:“那尸体那么瘦,一把骨头,身上连点肥肉都没有,是很难烧的。”
“啊?那需要多久啊?这里连张椅子都没得坐,累死我了!”
“要不要来打把游戏?”
大巴车返程的路上,经过一间当地的庙宇,长子捧着骨灰盒,在僧人的指引下,放进了一间透明的玻璃柜中。
里面还有老太太生前的黑白照片,笑容灿烂。
然后所有人摘下身上的白布、红布、蓝布等等,全部都扔进了燃烧热烈的火炉里,最后再拿一条红绳,随随便便地塞进口袋里,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老太太的几个子女们仍在为那张银行卡里的余额该如何分配而争论不休,原因是那出了奏乐队钱的女儿也想分一杯羹,但几个儿子都说她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没资格领。
还有那些葬礼上收到的挽金,个个眼红……
棠茉厌烦了这一幕,今天她和学校请了一天假,不打算回去上班了,沿途从那间西屋走回去的路上,又发现了一只漂亮的白蝴蝶在田埂边飞舞。
她忽然有些笑意涌现。
随即又压下了脑海里荒唐的想法,继续慢慢吞吞地走着。
白蝴蝶一直都默默跟在后面,离得不远也不近,直到周遭的人慢慢变得多了起来,才想高空飞走。
棠茉回到原先住的屋子那边,才发现异常热闹。
村里一下子进了好几辆载满了东西的大卡车,几个人身着相同的制服,支了个遮阳的帐篷,然后在分发着物品。
有大米、食用油、水果、牛奶等等。
外包装上统一印制了一朵洁白的圣莲。
“棠老师,你回来啦,快点去排队领东西噢,这些全部都是好心人免费赠送的呢!”村上一个中年女人看见棠茉,热情地说道。
棠茉踮起脚尖,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皱起眉头。
不巧的是,那个人也看见了她,随即抛下身边正在说话的人,向她小跑而来。
“茉茉?”
身后又有人在叫她。
棠茉转过身,看见是萧政聿。
后者并未与她对视,而是低下头注意到了她右边脚上散开的鞋带,立即蹲下,双手系了起来。
萧政聿很会打蝴蝶结,又长又漂亮。
他站起身,想说一起去吃午饭,没料到面前阴影笼罩下来,又走来了一个男人。
是这个男人率先朝着他开口,优雅而不失风度地伸出一只手,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很高兴能够在这个地方见到你。”
——“我是,茉茉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