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曲径通幽

作品:《怎么敲人竹杠,一无所有的却是我?

    一连几日晴朗,街巷间的青石板被日头晒得微微发亮。时已五月,早该入夏,中都如今却仍沁着几分春末的微凉。


    自那日画舫题诗之后,墨云清的名声在中都渐起。文士私议,书肆悬名,往来鸿儒皆有所耳闻。


    可他依旧如常:早起温书,午后在廊下小憩片刻,随后闭门苦读,直至三更灯火。


    十三也依旧忙碌于客栈里外,闲时就与烟青煮酒小酌、抚琴望月。偶尔与墨云清在廊下相遇,也只是略略颔首便匆匆离去。


    每每看着十三离去的背影,墨云清不禁挑眉思量:那日在船上,她分明满眼关切,为何转眼又如此疏离?难道真如世人所说,商人重利,最是无情?


    忽一日午后,中都城内新设集市,学子们都三五成群结伴出了门。十三将客栈事务交予烟青,亲自煮了一壶新茶,捧着茶盏往墨云清房间方向走去。


    廊下竹影摇曳,墨云清身着白衣素衫,正在廊前小坐观景,望见她走来,他唇角不自觉微微一扬。


    “先生大才,如今声名在外,还能守得这般清静,实在难得。”


    “十三姑娘谬赞,若非姑娘此番提携,墨某不过一介落榜书生罢了。”


    二人遂在竹林僻静处寻得一张小几,相对而坐。此地地势稍高,院中景致尽收眼底。


    “先生气度不凡,十三也不敢藏私。”


    她为他斟茶,语意带笑,“先生既要再赴春闱,可知今年主考是谁?”


    “听闻是礼部尚书杜成之。”


    “正是。”十三点头。“此人出身不高,但爱结交望族。于文章一道可谓挑剔,文辞朴素,便嫌无趣;辞藻过丽,又斥浮夸。但若遇考生名声显赫,便是朴素华丽均无妨。往年策题,多以‘仁政’、‘德化’为纲,若文章能不着痕迹显露考生大名,便为上乘。”


    这般评点,骂得不着痕迹,足见这位杜大人不好应付。


    墨云清听得有趣,不由得轻轻抬眸,恰一阵微风拂过,卷起十三鬓边发梢,趁得她一双杏眼越发明亮灵动。


    墨云清微微侧目,敛去眼底笑意,续道:“姑娘对此人,似乎颇为了解。”


    十三低头,指尖轻点茶盏:“在中都这些年,听得多了,也就记下几分。”


    话题已起,她便娓娓道来:“杜尚书好清议,最忌讽刺朝政;中书舍人卢启方出身世家,向来瞧不上杜尚书,常越级设题;吏部的萧给事,因其子新入翰林,凡举子文中多引古经、少论兵事,大抵都得他青睐……”


    “……至于兵部方侍郎,文武双全,曾镇守边疆,最厌华而不实空洞无物的文章。”


    十三语调平稳,条理分明,如在墨云清面前徐徐铺开一张无形的仕途棋局,将各位考官的脾性喜好一一剖明。


    “科考即如朝堂,身在此局,审时度势最为重要。”


    十三陈词结尾。


    墨云清却似意犹未尽,又问:“那依姑娘之见,此局何解?”


    十三端茶沉吟,边思边道:“中都的文人多讲‘清’,却都想求‘贵’。清贵两难全,便要懂得取舍。若一味清高,只能埋没;若全趋利,又易失己。先生……须得比他们更懂得何时笔落有锋,何时退让留白。如此,定能济世救人,谋得一方天地。”


    风吹竹摆,疏影在二人衣袂间斑驳跃动。


    墨云清凝视着她,目光深邃,片刻后含笑道:“姑娘若为男子,可登庙堂。若来日墨某有幸为官,或该请姑娘为幕僚。”


    十三闻言,掩唇轻笑:“只怕先生请不起我。”


    墨云清轻勾唇角,眼波微闪,温声道:“称先生未免生分,十三姑娘,不如唤我云清。”


    十三微怔,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扰乱了心神。静默半晌,她才生涩地轻唤一声:


    “云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