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偷听

作品:《金枝玉叶

    树木掩映的苍檐下,高悬着绘有青花的陶瓷玲,灰羽信鸽飞过,嘶哑的叮当声响起。


    鸽子的脚踝被央蓝捏住,她解开丝线拿下了竹筒。


    “公主,不知是谁用飞鸽传来的书信。”央蓝将竹筒给向温长宁。


    温长宁眼神微微一凝,接过竹筒打开来。


    “风月楼申时三刻,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温长宁又拿起竹筒,打开里面的另一张纸。


    这张纸上面,竟然是映柳荷包上的锈的图案,和那日在酒肆小厮手臂上看到的一样。


    “风月楼...”女子眸光闪烁,思考着信上的内容。


    这会是谁呢。


    ……


    申时二刻,温长宁乔装打扮了一番,来到了风月楼前。


    楼前灯火摇曳,光影灼目,刚一踏进门,一阵丝竹之声悠扬入耳,混合着脂粉气,扑面而来。


    这风月楼,可是这整个汴京最大的青楼。


    “呦,这位公子啊,可是来这寻乐子的?”一位老鸨迎了上来,拿着手绢放在嘴边,笑意盈盈的上下打量着她们,“这位爷真是好生俊俏啊!”


    说着老鸨竟还上手要摸温长宁的脸,温长宁反应很快向后一退。


    这时,一把扇子拦在了她的面前。


    这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便服,带着面具,立于温长宁面前。


    那把扇子被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抵在了那老鸨伸来的手上,“这位妈妈好没规矩,这可是我请来的贵客。”男子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清冷。


    老鸨见有人阻拦,先是一愣,随后立马陪上了笑脸,“原是这位爷的贵客啊,是奴冒昧了,您几位都是贵客,奴就不打扰了。”老鸨知趣的离开了。


    “萧何。”


    男子立在光影交织处,覆着面具的脸庞,有一半隐匿于黑暗之中。


    听见女子喊了他的名字,回头朝温长宁走近。


    “你来风月楼,就不怕那书信是有心之人故意传给你,引你来相见,再给你设埋伏的吗?”萧何低头,与她贴近了几分,在她耳边只用着他们二人能听到的声调说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样的道理萧都督不懂?”温长宁笑着抬眸,轻启朱唇,二人四目相对,眸光流转。


    该死的,不是你叫我来的,现下又说什么‘被人埋伏’的话。


    萧何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女子,眼神凌厉,但在这凌厉之中,好似埋没着另一种别样的情愫。


    她有一双明亮的双眸,宛如夜晚空中最璀璨的星辰,灵动而又坚韧,不曾有半分怯意。


    男子面具下的眼眸晦暗不明,颤动的睫毛投下一片有弧度的阴影。面具遮住了大部分的脸,反而他的眼睛成了焦点。多少次回忆的碎片里,她曾痴痴望着那双颤动的长睫。近距离被目光锁住的这一瞬,温长宁的呼吸突然凝滞住,连带着瞳孔也缩了缩。


    一瞬间的恍惚与抽离,风月楼如此热闹喧嚣的声音都在她耳畔隐去。


    那年叶萧要外出征战,她向父皇请旨,想出去历练,便随着他一起去了边关,叶萧在军帐中批阅文书时,温长宁便喜欢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


    军帐本是将军处理军中要物的地方,这种重地,是闲人免进的,但在叶萧这里,温长宁可以。


    年少的公主总是喜欢拄着胳膊在案几上偷看少年将军,少女装作看简牍的样子,实则是透过竹简的缝隙瞄向了他。


    少年颤动的睫毛与俊朗的脸庞吸引了小公主大部分的目光,直到那竹简被她的指尖磨出毛刺来,也都是如此。


    不过这位小公主没注意的是,少年将军桌案上的布防图,早已被他未曾注意的笔尖滴上了墨汁。


    布防图被滴上的那团墨汁,像极了少女裙摆上绽开的绣花。


    许是楼内的红烛高燃,洒下的光斑扰了她的视线。


    不知何时,“唰”的一声,楼顶天花板处花瓣倾泻而下,花瓣零零散散的夹在二人中间落了下来,花瓣挡住了他们本是交汇的视线,亦拦住了二人心中的不同思绪。


    眼看着花瓣要漂到自己的眉前,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后退了几步。


    再看周围,是那台上的舞姬跳完舞后,舞台中央才四下散落起花瓣。


    温长宁拉回了刚才沉溺的心绪,只是她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她四下张望,却见二楼栏杆处一个黑衣人闪过,黑衣人的斗篷随着他的快速走动,掀起了衣角。


    他的手臂内侧,是那个印记!


    温长宁实实在在的看清了,欲要上前,萧何紧紧拽住她的胳膊,眼神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看来这突然倾洒而下的花瓣,可不是为舞姬准备的。


    温长宁的眉眼染上了焦急,正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做时,突然被萧何拉着胳膊向另一个方向的二楼走去。


    “你—”还没来得及反应,温长宁便被拉了过去。


    “这是—”温长宁刚要张口,一只大手捂上了她的嘴。


    萧何将她拉进了一个雅间内,抬手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


    只是这时,稀稀碎碎的声音响起,仔细一听,是隔壁雅间内传来的。


    只是这声音怎么会如此清晰,她蹙眉看向他。


    萧何看穿了她的疑惑,向后面墙上的那幅画抬了抬下巴。


    温长宁走进那幅画卷,抬手轻轻掀起,赫然一个小墙洞出现在眼前。


    这墙洞倒是有些让温长宁哭笑不得,这种法子,怕是也只有他能想到了。


    只是再仔细听起来,他们说的好似不是中原话,这语言她可从未在南祁听过,莫不是别国的奸细。


    转头看向萧何,他却已经悠闲的喝起茶来了,她蹙眉瞅着他,却又不敢出声来,怕让隔壁雅间的人发现他们的存在。


    这话听久到觉得有些熟悉,好像之前也听别人说过。


    温长宁微微一愣,视线有些失焦,这是乌孙语,叶萧曾经打仗时和乌孙国的人交过手,那时她就听叶萧说过几句乌孙语,叶萧说是偶然间学会了几句乌孙语。


    听着听着,温长宁已经无聊的扶着一侧脸颊拄在桌案上了。


    终于,隔壁说话的声音停了下来,紧接着是推门的声响。


    温长宁本想站起来,萧何见她动作拉住了她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


    “可是—”温长宁低声道。


    萧何依旧没有松手,他的眼神好像是在告诉她他有办法。


    温长宁想了想只得做了下来。


    等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了,温长宁才开了口道,“一炷香的时间,我可是一个字也没听懂。怎么,萧都督听懂了?”


    “自然是听懂了。”萧何慢悠悠道。


    他竟然能听懂,她心中有些诧异,不自觉的联想到了叶萧曾说他会几句乌孙语的回忆。


    “那他们说的什么?”温长宁回过神来。


    萧何没再答话,拿起茶盏喝起了茶。


    “你—”温长宁见他这是故意不答的意思,气得说道。


    萧何喝茶的嘴角带了几分笑意,“总的来说,他们是在讨论朝堂的近况,尤其是关于你的,还有过几日的秋猎他们要设埋伏。”


    “公主不若再看看下面,兴许有新发现。”他看向窗外。


    温长宁听了他的话扭身顺着他的视线向窗外看了下去。


    “公主可觉得有什么眼熟之处?”


    “这是...”她看着街上刚走过去的黑衣人,走路一跛一跛的,这样子好熟悉,她脑中思绪运转着,“杨迁!”


    杨迁不是平阳世子的人吗,平阳和他国奸细勾结,不对,平阳这个蠢货,可没这个胆子。


    “平阳世子不过是个鼠辈,杨迁也不是真正的唯他是从。”萧何开口道。


    杨迁既不是忠于平阳的,那还能有谁!


    “杨迁是赵显的人?”温长宁问道。


    “不错。”


    这场戏倒是越来越精彩了,若不是看到那黑衣人左腿一跛一跛的,温长宁一开始属实也是没想到能是杨迁。


    那杨迁便是赵显安插在平阳世子身边的眼线。


    “那印记是怎么回事?”


    “那印记是和乌孙王室人有关,公主刚才也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并非是中原的话,而是他们乌孙国的话,杨迁不过是恰巧会乌孙语而已。”萧何不及不徐答道。


    “杨迁会乌孙语,那你呢?”温长宁的目光盯向他,“你又是怎么听懂蛮夷话的?”


    银质面具遮住了男人的脸,露出了一双如幽井般深邃的眼眸,温长宁看不清他的情绪,就静静地等着他答话。


    “若我说,我也是乌孙人,公主信吗?”


    等来这么一句话,温长宁真是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乌孙人一般都比中原人身形高大,性格更是粗犷放荡,萧何这么蒙她,她又岂会信。


    “是曾经外出游历时学会的罢。”萧何浅笑了一声,不再逗她。


    “赵显通敌叛国,他是想借乌孙的兵来对付你,还有过几日的秋猎,你要多上心。”萧何本还想多说一些,但想到秋猎他也会去,便又压住了他想说的话。


    天色不早了,她也该回去了。


    温长宁起身离开后,心中的一团乱麻还是激得她回了头,看向萧何。


    “萧何,你到底是谁。”温长宁问出这句话后心跳越来越快,“本宫真想瞧瞧你这张面具之下是什么的脸?”


    ......


    夜晚,温长宁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闭上眼睛,总是不自觉的想起白天的人和事。


    她又看了看榻案,伸手将那榻案上的玉佩拿了过来。


    这块玉佩是当初叶萧送她的,她一直都放在身边,保护的很好。


    看到这块玉佩,她就会想起叶萧,这些年来,也不知这块玉佩寄托了多少她的思念。


    今日她看着萧何,却能想到叶萧,那一瞬难道是错觉吗?


    思及此,她却没在往下想。


    到底是不敢还是不愿往下想呢。


    今夜难眠的却不只有温长宁。


    京城中的一处宅邸内,男子身上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袍衫,残烛的火光在案几上拖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素白的袍衫下,衣襟微敞,锁骨至胸膛的线条如刀削般利落,松柏般的肩,修竹似的腰。


    他垂眸凝视着杯中的酒,夜色的暗沉凝聚在他的眸中,烛火的照耀给他的眼睑投下了一片阴影,遮着那些被埋没的心事。


    倒酒时偶尔抬眼的瞬间,瞳仁处划过一丝极淡的痛苦,他捏着酒盏的指尖泛着白,也不知他坐了多久后离开,留下了未喝完的酒盏。


    酒盏上却有了细细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