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阳光微凉。


    林凝站在凌霄宗主峰的白玉广场上，耳边充斥着少男少女们的雀跃与喧哗。


    这是她穿越进《仙途》游戏世界里的第二年，作为丹修一脉的苍术峰外门弟子，她领到了引导新入门弟子的杂务。


    她的视线缓缓扫过广场上那一张张满是期待与忐忑的年轻面孔。就在这时，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闯进了她的视野。


    那个少年，衣衫褴褛，身形瘦削，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黑得惊人，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沉寂。他站在那儿，仿佛与周围激动的人群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像一匹落魄又倔强的孤狼。


    林凝犹豫片刻，还是抬脚走了过去。


    “这位师弟，”她将一粒丹药递到少年面前，用尽可能温和的语气说道，“看你脸色不太好，吃颗丹药恢复一下吧？”


    少年抬起那双幽深的眸子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至极，让林凝完全看不懂。他没有拒绝，沉默地接过了丹药，将它放入口中。


    几乎是在丹药入口的瞬间，他的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显然是被那惊人的苦味刺激到了。但他还是咽了下去，然后，那双漆黑的眼睛再次盯住了她，里面翻涌的情绪更加复杂难辨。


    林凝顿时觉得既尴尬又抱歉，下意识后退半步，干笑两声：“呃……对不住对不住。可能是火候没掌握好，味道……有一点点苦。你没事吧？”


    少年依旧沉默，只是那双黑眸一直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灼穿。


    林凝被盯得有些局促不安，匆忙指了指测灵石碑的方向：“那个，测灵大典好像要开始了，师弟你快过去吧。”


    说完不等少年回应，林凝就一溜烟跑了。


    片刻后，她隔着人海，又远远看见了那个少年。


    轮到他测试灵根时，台下响起几声带着几分鄙夷的窃笑。直到他缓缓将手掌按在测灵石碑上——刹那间，一道寒光直冲云霄，整个测灵台被瞬间冰封，寒气霎时席卷整个白玉广场！


    高台上原本闭目养神的长老们蓦地睁开眼，激动出声：“是变异冰灵根！还是万中无一的天灵根！”


    全场哗然！


    转瞬之间，那个狼狈可怜、无人问津的少年，成了凌霄宗所有峰头争抢的绝世天才。最终，宗主亲自现身，将其收为门下弟子。


    盯着少年随凌霄宗宗主远去的背影，回想起少年那复杂难辨的神情，林凝石化在人群中：她、她刚才是不是给那位天才师弟，投喂了一枚极苦的回春丹？他会不会认为她在对他恶作剧？他会不会记恨上她了？


    傍晚，天边被火烧云染得通红。招生的事宜已全部处理完毕，在任务堂结算了今日做杂务的“贡献点”奖励后，林凝就径直回了住处。


    她盘腿坐在她的小丹炉前面。


    今晚她原本打算再炼一炉回春丹的，但回想起白天的种种，特别是少年那狠狠拧了一下的眉头和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她不信邪地从储物袋里取了一枚回春丹出来。


    先是把它放在鼻尖下嗅了嗅，气味确实有一点苦。接着她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在舌尖与丹药触碰的瞬间，少女清秀的脸猛地皱成了苦瓜，舌尖已然麻木，过了许久她才缓过神来，缓缓吐出一句：“这舌头不能要了……”


    她知道其中一味药材会让丹药变苦，但没想到会是这般惊天动地的苦！


    难怪他会用那种眼神看她，这与投毒何异？


    林凝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喃喃道：“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跟他道歉……”


    然而，她只是个平凡的苍术峰外门弟子，与对方早已仙途殊异，下次再见不知是数月、还是数年之后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的生活回归了正轨。


    绝大多数时间，她都在闭关炼丹。一炉药材下去，十天半个月便过去了。丹修的日常就是这般枯燥且乏味。


    有时，她会去任务堂接点照料灵兽、整理药圃的杂务，赚取一点宗门“贡献点”。


    期间她听到了关于那个少年的零星传闻。


    传闻说他名叫祝卿安，深得宗主喜爱，入了剑修一脉的齐云峰。


    传闻说他修为一日千里，早已远超同期入门的弟子。


    传闻说他性格冷冽，不喜与人交往，周身三尺寒意逼人，令人不敢靠近。


    有时，在去任务堂或丹堂的路上，能远远看到这位一鸣惊人的天才师弟御剑飞过，但林凝总觉得他偶尔掠过她的目光，似乎比看旁人更冷几分。


    这让她更加确信：那颗苦得要命的回春丹，定然是给这位天之骄子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他讨厌她，是毋庸置疑的了。


    这样枯燥重复的日子，眨眼即逝，等林凝再出关，已是三年之后了。


    这一天晚上，她经历了本月第三次炸炉。她盯着丹炉里黑色的药材渣滓，心在滴血。外门弟子月例本就微薄得可怜，每一次炸炉都让她原本艰苦的生活雪上加霜。


    她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炉灰，郁闷地出门散步。


    今晚月色极好。


    她习惯性地往后山走，月光如水，把山林照得透亮。


    不知走了多久，途径一片竹林空地，月光倾泻下来，地面好似凝了一层白霜。


    空地中央，立着一个人。


    是祝卿安。


    他手里握着剑。


    剑身清亮如秋水，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林凝心中一喜——道歉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快步上前，朝祝卿安挥了挥手：“祝师弟好勤勉，这么晚了还在练剑……”


    少年闻言，微微侧过头。


    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神情晦暗不明。


    “滴答。”


    一声极轻的水声中断了她的话。


    只见一线鲜红正顺着剑刃缓缓滑下。视线逐渐下移，少年的脚边赫然躺着几个黑衣人的尸体。


    林凝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瞬间空白。恐惧的本能攥住了她，双腿直发软。穿越后，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杀戮”和“死亡”！


    他杀人了，而“捉弄”过他的师姐，恰好撞破了这一幕，那他的下一步是？


    林凝不敢深思，求生的本能让她转身拔腿就跑。


    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极大，捏得她腕骨生疼。


    彻骨的寒意自那指尖蔓延，冻得林凝瑟瑟发抖。


    “师姐。”


    少年冷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似玉石相击。


    他看着她，眼睛一如既往的深邃冰冷。苍白的脸上，两滴血珠红得刺眼。周身还未散尽的杀意与夜晚的寒意融为一体，令人窒息。


    极度的紧张与恐惧让林凝嘴比脑子更快，脱口而出的不是关于眼前的尸体，而是那个盘旋在她心头多年的“小事”：


    “那、那个丹药……虽然很苦……但是、其实回复效果很好的……我、我不是故意弄那么苦的……我真的没有想捉弄你的意思……”


    声音颤抖，语无伦次，甚至带着哭腔，待她说完，连她自己都懵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个？


    祝卿安平静地注视着她的脸，极轻地蹙了一下眉。他预想她会惊恐、质问、尖叫，唯独没料到是这一句。他看着她吓得脸色发白，却还在纠结丹药苦不苦的样子，眼底那抹晦暗更深了。


    沉默持续了几秒。


    最终，祝卿安周身的杀意彻底散去。他松开了手，利落地挽了个剑花，甩净血珠，归剑入鞘。


    他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解释，甚至不再多看林凝一眼，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阴影里。


    林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小院的了。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手腕处冰凉的触感，依旧挥之不去。


    游戏中，死亡只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陨落”。


    当游戏变为现实，事情就变得截然不同了。死亡是铁锈般的腥味、是殷红的粘腻、是温度由热变冷……最重要的是，死亡无法“回档”。


    她将头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原本，她只是想每天平静地捡捡草药、炼炼丹、做做杂务，一直“苟”到成仙，直到今晚，她才深刻地意识到，修真世界，快意恩仇与死亡是真实存在的。


    还有祝卿安，他那刺骨的杀意与晦暗不明的眼神，总让她感到胆战心惊。虽然他今晚放过了她，但她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林凝长叹一口气——如果再继续这么咸鱼下去，那最先凉凉的炮灰非她莫属。必须抓紧机会提升修为，早日飞升。在游戏中，飞升即游戏通关；或许在这个世界里，飞升后她就能回家了。


    这么想着，林凝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踮起脚尖，从房间书架上，抽出一本封面泛黄、积了层薄灰的笔记。


    这是她刚穿越到这个名为《仙途》的游戏世界后，偷偷写下的保命符。


    她快速翻动书页。纸页上记录着她能回想起的各种游戏关键信息：门派、秘境……以及，主要NPC的攻略路线。


    她的目光迅速浏览到秘境那一部分。


    在修真界，能最快提升实力的方式，无疑是探索秘境、寻找机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