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震动声在略显嘈杂的客厅里显得并不起眼。


    但当裴素瞥见屏幕上那个跳跃的名字时，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张婉。


    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复杂的涟漪。


    周围正喧闹着讨论晚上去哪里聚餐的亲戚朋友们并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有坐在他斜对面，正低头削着一个苹果的王青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起头，目光轻轻掠过他的脸庞。


    裴素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到耳边，同时下意识地站起身，想往阳台方向走，寻求一点安静的空间。


    “喂？张婉？”


    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晰，利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女声。


    “裴素，没打扰你吧？”


    “没有，在家，有点吵，你说。”


    裴素已经走到了阳台边，玻璃门隔绝了大部分室内的喧闹。


    “长话短说。”


    张婉的风格一如既往的直接：“我打电话是跟你告个别。有个项目批下来了，最高保密级别。我马上要动身去西北基地，接下来几年，估计都会待在大漠里了。”


    裴素的心猛地一沉。


    “大漠？几年？这么突然？”


    “嗯，早就定了，只是今天才最终确认，到时通讯会受严格管制。”


    “可能……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法像现在这样随便打电话了。”


    张婉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但她很快掩饰过去。


    “裴素，有些话，再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或者说，等几年后有机会再说，味道就全变了。”


    裴素握紧了手机，预感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


    他甚至能感觉到背后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背上，他知道那是王青鱼。


    “还记得在地下图书馆的那段时间吗？”


    张婉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点温度，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虽然整天对着那些枯燥的数据和图纸，但不知道为什么。”


    “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很特别。裴素，我……”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下定最后的决心。


    电话两头只有轻微的电流声和彼此压抑的呼吸声。


    “我喜欢你。不是同事那种欣赏，是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


    她的语速很快，仿佛怕慢一点就会失去所有勇气。


    “我知道这可能给你带来困扰，也可能太迟了，但我必须告诉你。”


    “我要进沙漠了，我不想带着这个遗憾进去。”


    裴素彻底愣住了，耳边回荡着张婉直接而热烈的告白，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地回头，视线恰好撞上王青鱼来不及完全躲闪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探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紧张。


    客厅里的亲戚似乎也察觉到了阳台这边气氛的不同寻常，说笑声渐渐小了下来。


    虽然他们不知道电话那头是谁，但裴素那副怔忪，复杂，甚至有些无措的表情，足以勾起所有人的好奇心。


    “哇哦，裴素，谁啊？表情这么严肃？”


    徐智慧开始起哄。


    “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啊？老实交代！”赵林也笑着加入了进来。


    “看这样子，八成是姑娘打来的吧？咱们裴素就是招人喜欢！”李泰嘿嘿一笑说道。


    七嘴八舌的调侃声穿透玻璃门，模糊地传进来，让裴素更加窘迫。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电话那头的张婉，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客厅里的戏谑。


    就在这一片混乱的尴尬中，王青鱼的脸色微微白了白。


    她终于想起来了张婉这个名字。


    原来是她。


    王青鱼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一种酸涩的滋味弥漫开来。


    她看着裴素手足无措的背影，看着他因为另一个女人的告白而陷入沉默。


    电话那头，张婉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嘈杂和起哄声，她沉默了几秒，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静，甚至带上了几分自嘲。


    “看来我电话打得不是时候？给你添麻烦了？”


    “不，不是……”


    裴素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张婉，我很感谢你的心意，真的。这太突然了，我……”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接受？


    他内心对张婉确实有好感，那种惺惺相惜和共同经历产生的默契是真实的。


    拒绝？


    他又凭什么轻易否定这样一份真挚而勇敢的情感？


    尤其是在她即将奔赴艰苦之地之前。


    更何况，眼角的余光里，他能看到王青鱼黯淡下去的眼神和悄然握紧的手。


    这个女孩的心意，他又不是感觉不到。


    只是他一直下意识地在回避，或者说，还没理清自己。


    “不用急着回答我。”


    张婉打断了他，语气变得轻松了些，仿佛刚才那个告白的人不是她。


    “我只是想把话说出来，没指望你现在就给我什么承诺。我要去完成我的使命了，裴素，你也加油。”


    “希望几年后忙完项目出来，还能听到你的消息。”


    她的洒脱反而让裴素更加不是滋味。


    “张婉，那个项目危险吗？”


    他干巴巴地问，转移了话题。


    “保密条例，不能说。”


    张婉笑了笑。


    “放心吧，国家项目，安全措施肯定是顶级的。就是条件艰苦点，可能得变成黑煤球了。好了，不说了，接送的车到了。裴素，保重。”


    “你也保重，一切顺利。”


    裴素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忙音。


    她挂得干脆利落，一如她的为人。


    裴素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动弹。阳台外的阳光很好，但他却觉得有些冷。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张婉果断的声音和最后那声略带笑意的保重。


    他转过身，僵硬地拉开玻璃门，重新走回客厅。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好奇。


    探寻。


    戏谑。


    但尴尬的沉默只持续了极短的一瞬，就被更大的起哄声淹没了。


    “哟哟哟，打完啦？说说呗，哪个姑娘啊？”


    “藏得够深的啊！”


    “什么时候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啊裴素！”


    “刚才那表情，绝对有情况！”


    裴素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他艰难地试图解释。


    “不是，你们别瞎猜，就是一个同事，她要去外地工作很长时间，打个电话告别……”


    但他的解释在众人的眼神和笑声中显得苍白无力。


    在这片混乱的喧嚣中，王青鱼默默地站了起来。


    她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对着裴素的父母和徐智慧三人轻声说。


    “叔叔阿姨，徐姐，赵哥，李哥，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得先回去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奇异地让周围的喧闹安静了几分。


    裴素的母亲立刻关切地问。


    “青鱼，这就走啊？晚上还一起吃饭呢？”


    “不了阿姨，真有事，谢谢您。”


    王青鱼的笑容依旧得体，但眼神却避开了裴素。


    她拿起自己的包，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门口。


    “青鱼！”


    裴素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王青鱼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句再见，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砰。”


    关门声像一声叹息，轻轻落在每个人的心上。


    客厅里的气氛彻底冷却下来，大家都有些面面相觑，意识到可能真的起哄过了头，触及到了某些微妙的领域。


    裴素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心里堵得难受。张婉的告白带来的震动，亲戚起哄带来的尴尬，现在又加上了王青鱼黯然离开带来的愧疚和——


    失落。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烦意乱。


    “小素啊。”


    父亲裴正国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寂，语气带着几分严肃。


    “刚才那个电话……”


    母亲林明娥也接过话头，语重心长。


    “对啊裴素，脚踏两条船可不行。”


    “我看青鱼就挺好的，又懂事又体贴。”


    “刚才那个女同事……毕竟离得远，而且听起来以后也难见面了……”


    徐智慧和赵林，还有李泰三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建言献策。


    内容无非是让他专注一个，尤其是暗示王青鱼更合适。


    这些话语像无数只蜜蜂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原本就因为张婉的电话和王青鱼的离开而烦躁不堪的裴素，终于有些压不住火气了。


    “我的事我自己能处理！”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分，打断了众人的议论。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们就别操心了！”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错愕的表情，转身大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砰”地一声。


    关上了门。


    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打开电脑，邮箱里躺着李运昌发来的行程安排和注意事项。


    原本计划在家多待几天，好好陪陪父母，也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


    但现在，家里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让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急需离开，急需投入到下一段旅程中去，用工作和距离来冷却这团乱麻。


    他拿起手机，找到了肖火的电话拨了过去。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很是嘈杂。


    “喂？裴哥？”肖火的声音语速很快，透着忙碌。


    “肖火，我准备去做一下第二期龙才班成员的家访，你那边怎么样？能一起走吗？”裴素直接问道。


    “裴哥，真不巧！”


    肖火的声音带着歉意和焦急。


    “我这边临时出了个大岔子，一堆破事缠得我脱不开身，估计还得折腾好几天！实在对不住，没法跟你汇合了！你得自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