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站淘金的兴奋感尚未完全消退。


    裴素在郊区租了一个临时仓库里。


    众人就在郊区，对着那堆宝贝进行清洗、分类、检测，干得热火朝天。


    空气里混杂着金属打磨的尖锐声、电焊的微弱噼啪声、还有化学试剂淡淡的刺激性气味。


    虽然环境简陋，工具也多是东拼西凑甚至自己改造的，但符合标准。


    裴素穿梭其间，时而拿起一个清洗干净的合金件对着光仔细检查，时而在王青鱼的检测仪前看着跳动的数据点头，时而又对李北刚拆解下来的一个复杂机构提出改造建议。


    环境杂乱。


    但充斥着生机勃勃的创造力。


    然而，这份专注于创造的平静很快被打破。


    这天，李运昌正在校长办公室里审阅一份名单。


    这是一份有关于龙才班二期学员最终录取的报告名单。


    秘书的内线电话进来，语气有些不同寻常的紧张。


    “校长，有一位自称姓赵的先生找您，没有预约，但他说是军舰部门的，这是他的证件。”


    秘书透过玻璃门，能看到外面站着一位身姿笔挺，即使穿着便装也难掩军人气质的中年男子，其身后还站着一位气度更为沉稳，目光锐利如鹰隼的老者。


    李运昌愣了一下。


    军舰部门？


    姓赵？


    他立刻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快请进！”


    办公室门打开，那位精干的中年男子率先走进来，步伐稳健，递上证件。


    李运昌接过一看，心头猛地一震。


    军舰局设计院常务副院长，赵启明。


    军舰局设计院是十大军工巨头之一的中船重工麾下的一个研究员。


    而这位赵启明。


    他的军衔是少将！


    他再看向后面那位默不作声的老者，虽然对方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穿着普通的夹克衫。


    但身上就是有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李运昌瞬间意识到这恐怕是地位比赵将军更高的人物。


    如果他记得的不错的话。


    几年前，他从一个新闻上看到过这位老人的身影。


    这位老人，应该是齐露那边的海军司令部首长。


    “赵将军，您好您好，不知二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请坐。”


    李运昌连忙请二人到会客沙发就坐，亲自泡茶。


    赵启明少将倒是很直接，摆了摆手，谢过茶水。


    “李校长，不必客气。我们今天来，也算是私底下顺路过来，有点小事想找您了解一下情况。”


    他的语气平和。


    “请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李运昌含笑道。


    赵将军和身后的老者对视一眼，得到后者一个微微的颔首后，这位赵将军开口问道：、


    “前几天，我们偶然在北郊那个大型废品回收综合市场，看到几个很年轻的娃娃，大概十八九二十岁的样子，在里面……嗯，淘东西。”


    “看他们的言行举止，不像是一般的拾荒者或者小工，倒像是搞技术的学生，眼光很刁钻。”


    “最关键的是，他们淘的东西很特别，不是普通的废铁废铜，专挑一些航空铝材、特种合金钢、废旧精密元器件、高性能电容，甚至还有一些废弃的、带有保密性质的军用级零件残次品……”


    “我们打听了一下，好像说是龙科大的学生？”


    李运昌一听“废品回收站”、“淘东西”、“龙科大学生”。


    顿时困惑了。


    李运昌有些困惑，这范围可太大了，他一时间联想不起来啊。


    “哦，对了。”


    赵将军开口道：“我捡到了他们其中一个人掉下来的学生证，您请看。”


    他将一个学生证拿了过去。


    “李北。”


    脑子里嗡的一声，血压差点飙升。


    李运昌眼前微微一黑。


    丢人都丢到军舰部门那边去了！


    裴素这几个小家伙，跑去捡垃圾，还被撞见了！


    而且还是被这种执掌大国重器研发方向的大佬看见了！


    这脸可丢到姥姥家了！


    他有些无奈：“这个，赵将军，您可能看错了吧，或者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们龙科大的学生，再怎么也不至于去那种地方。”


    这时，赵将军身后的那位老者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道：


    “运昌同志，我们看得很清楚。领头那个小伙子，个子挺高，眉眼很精神，做事极其冷静，眼光非常毒辣，下手又准又狠。另外几个，有的专拆废旧高级电器，有的拿着放大镜盯着光学玻璃看折射率，还有个力气很大的闷头小子专门负责搬运。分工明确，目标清晰。很有意思的一群小伙子。”


    老者的描述细致入微，显然观察了不短时间。


    李运昌听到老者开口，汗然不已，这位虽然没明确表明身份，但这气场、这观察力、这语气，大概已经猜到自己认出了他的身份。


    既然瞒不住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讪讪地承认。


    “让首长见笑了。”


    “确实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是龙才班的那几个。”


    “毕业设计需要一些极其特殊且昂贵的材料，但预算被卡得非常死，他们就自己想了个办法，去那里淘换些能用的替代品。”


    李运昌猜测，这几个小家伙跑去垃圾场买东西，估计就是因为预算的事了。


    “预算有限？跑到废品站找材料？还是毕设？”


    赵启明将军一脸不可思议。


    他觉得这理由太过匪夷所思。


    龙科大是国家重点投入的高校。


    什么时候穷到需要学生去垃圾堆里刨食了？


    这说出去谁敢信？


    李运昌真是有苦说不出，难道要说是秦老定的变态规矩？


    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借口苍白无力。


    那位老者却若有所思，手指轻轻敲着沙发扶手，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思考什么。


    “废品站，淘换军用级别的残余料，甚至是某些因规格不符或微小瑕疵而报废的部件，能想到这一步，并且能准确识别，评估其剩余价值，这本身就是一种非凡的能力。”


    “这需要极其扎实的理论基础，丰富的实践经验和敏锐的判断力。”


    他顿了顿，转过头看着李运昌，认真道：


    “看来秦老和李校长，培养人才的方式，果然别具一格，注重实战，用心良苦啊。”


    他这话听不出是纯粹的褒奖还是带有别的意味。


    让李运昌心里更加七上八下，只能陪着干笑。


    又简单聊了几句，两位大佬便起身告辞。


    临走前，赵启明将军还是忍不住，拍了拍李运昌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诚恳和惋惜。


    “李校长，这些可都是万中无一的好苗子，脑子活，肯吃苦，动手能力还强。下次要是缺什么基础性的实验材料，跟我们院里，或者跟相关的配套单位打声招呼也行啊，没必要真让孩子们去那种地方……毕竟环境复杂，也不安全。”


    那位老人缓缓开口道：“或许，李校长，你可以考虑一下毕业之后，让他们来我这里，我们海军这一块，还是蛮有钱的。”


    老人笑了笑，与赵将军一起离开。


    送走两位大佛。


    李运昌关上门，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吁了口气。


    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下一秒，他立刻抓起电话，怒气冲冲地吼道。


    “给我把裴素！肖火！陈雀！王青鱼！李北！章明！立刻，马上，叫到我办公室来！”


    两小时之后。


    六个年轻人忐忑不安地出现在了校长办公室，排成一排。


    “说！怎么回事！”


    李运昌拍着桌子，痛心疾首。


    “跑去废品站捡垃圾？”


    “还让赵启明将军海军司令部的王瀚林中将撞了个正着！”


    “我们龙科大，龙才班的脸面！声誉！还要不要了？”


    “你们知不知道那两位是什么身份？啊？！”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裴素向前一步，无奈地苦笑道。


    “校长，我们真的没办法。”


    “秦老亲自规定，每项毕设总材料成本不能超过十万。我们要做的那些东西，很多关键材料市面上价格极高，比如高纯度铍青铜，特种钛合金，高性能稀土永磁体，军用级的光学晶体……全新的正规采购渠道，一小块就可能超支。只有去那种大型废品回收站，或者专门的工业废料处理点，才能用极低的成本找到符合性能要求的替代品或残次品。我们计算过，所有材料加起来，总共花费还没到六万块，完全在预算内。”


    “六万，这么便宜的吗？”


    李运昌一愣，听完裴素条理清晰的解释，他顿时哑火了大半。


    是啊，秦老这规矩定得确实太狠了，简直是地狱难度。


    这么一想，这帮小子能想到去废品站淘宝，并且真的淘到了宝贝。


    似乎……还真他妈的是个天才又无奈到极点的解决办法！


    这种极致的成本控制和资源挖掘能力，某种程度上，甚至比单纯会花钱搞科研更难得！


    他看着眼前这几个年轻人，虽然弄得灰头土脸，但眼神清澈明亮，透着一种克服巨大困难后的坚定和自信，没有丝毫的羞赧或退缩。


    他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无奈。


    有心疼。


    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


    这帮小混蛋，虽然路子野了点，但真是能干成事啊！


    “唉……”


    李运昌长叹一口气，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这事虽然丢人现眼，但也算情有可原，事出有因。”


    “以后再去的话，咱得注意点影响！”


    “低调点！”


    “别光天化日之下大张旗鼓的，好歹伪装一下！戴个口罩帽子什么的！”


    他这话说得自己都觉得离谱。


    “是！校长！我们下次一定注意伪装！”


    众人如蒙大赦，强忍着笑意，赶紧溜出了办公室。


    从此，李运昌也就默许了他们的垃圾佬行为。


    甚至偶尔还会私下好奇地问问他们又淘到了什么宝贝。


    成本控制到了何种令人发指的地步。


    时间在忙碌的研发中飞逝。


    转眼间，春意拂掠，盛夏已过，已是九月秋高气爽。


    距离毕业答辩的日子越来越近。


    龙才班的每个人都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临时仓库里日夜灯火通明，各种奇怪的试验现象和成功的欢呼声时常响起。


    这半年里，也发生了不少事。


    首先，是两位老熟人的告别。


    京都军区的赵林果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