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群龙无首，一时间人心惶惶，都以为项目要黄了时，公司派了梁邺过来救场。


    这部戏早在最初接触阶段便是梁邺负责，不过由于个人档期原因没能调和，当时错失了执导机会，谁知兜兜转转又回到手中。


    梁邺进组后，第一时间做出整顿，宣布改善餐食、住宿等标准，合理安排工时，杜绝无谓的加班。


    剧组的低气压顿时一扫而空，连苏州闷热的天气都变得清爽了些。


    夏萤被梁邺叫到临时办公室时，男演员何奕刚聊完工作出来，他似乎心情很不错，主动打了声招呼，不像每次与张明结束交流后，神色里总有股按耐不住的反感。


    两人照过面，夏萤推门进来，“梁导。”


    “萤萤，随便坐。”梁邺招待她入坐，从冰箱里取了一瓶饮料递来，“师弟说过你爱喝柚子茶，刚好我这有，天热，解解渴。”


    夏萤看着那瓶饮料，愣了半天，才双手接过瓶身，“谢谢梁导。”


    梁邺拧眉，不太习惯她突然客气，在她对面坐下说：“萤萤，我不是张明，你不用跟我拘束，搞得我浑身都不自在。”


    习惯了在剧组里规规矩矩、谨小慎微，夏萤已经很久没有松懈过神经，两人围着工作聊了几句，昔日的熟稔渐渐回来。


    后面，梁邺提起年初拍的那部时尚电影，后期制作已经进入尾声，顺利的话，或许能赶上明年的春节档上映。


    两人聊得正投入，门外有人敲了两声，夏萤与梁邺齐刷刷看去，只见陈见苏半个身子抻进门里。


    “师兄，场地已经布置完毕，随时可以开拍。”


    他说完，才看见坐在单人沙发里的夏萤，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带着一眼到底的沉重。


    “去通知，下午两点开拍。”梁邺见他满头大汗，招手，“你进来喝口水，凉快一会再去。”


    “还有事，先走了。”陈见苏没逗留，转身带上门走了。


    “这小子，又不听劝。”


    话音刚落，梁邺看见夏萤蹭得起身，追出门外时丢了句，“梁导，下午见。”


    没等梁邺回应什么，夏萤已经追进走廊，寻着脚步声来到楼下大厅，她正想开口叫住他，却看见门外停的那辆车上有人摇下车窗。


    孙妍希坐在后座，不耐烦的脸在阳光里格外娇俏，口里催促他，“陈见苏，你快一点。”


    间或，还能听到一声声熟悉的呼唤，“哥——”


    夏萤脚步瞬间定格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拉门坐进后座，不过几秒时间，那辆车便驶出了视野。


    夏萤其实不该有任何低落情绪，追下来也只是为那晚的过激道歉，她甚至觉得有人是存心躲着自己，不是真的着急去赴约，可亲眼目睹他上了那辆车，心里又产生了别样的情绪。


    人怎么可以说冷淡就冷淡呢？


    可夏萤又毫无底气去指责他，因为她心里清楚，最先逃避的人是自己。


    有梁邺亲自指导，夏萤逐渐恢复回上一部戏的节奏与状态，与男演员何奕之间的默契大增，后来重新拍摄那场雨戏，一条便过了，但按照剧组习惯，又保了一条。


    由于要追赶延误的进度，最近一周都在夜晚安排了几场戏，室内集中在搭建的工作间与出租屋，室外就比较分散，情节零碎，分布在苏州的大街小巷取景。


    快节奏的工作环境令夏萤无暇顾及私人情绪，每天除了专心拍戏，剩余的一点空闲时间，都在提前熟悉下部古装电影的背景框架，做历史方面的功课，从有关的影视资料中提取可以借鉴的精华。


    脑容量被塞得满满当当，直到月底前一天临睡前，夏萤看见朋友们相继发来的祝福，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卡着零点，微信里不断有新的祝福顶上来，夏萤逐一回复完毕，手指往下划拉到最低，终于看见那个沉寂已久的头像。


    对话还停留在五月份：我需要的不是礼物。


    她没有回复，也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心意。以至于，这份心意被晾到今天早已变了质，即便他仍旧以沉默的方式守护在身后，但或许如今也只剩下相识一场的情份而已。


    夏萤心里固然难受，却不曾后悔自己的选择，因为比起拥有，她更害怕会有失去的一天。


    天亮之后，一切恢复如常，拍戏加转场，一天都泡在片场。


    夜晚收工后，灯火通明的场地突然一片漆黑，一束烛光伴着生日歌欢快地响起。


    甜甜一早就通知了梁邺，剧组抽经费定制了一个特大号生日蛋糕，亚姐虽然没空过来探班，庆生的标准可没含糊，吃的喝的源源不断送到剧组。


    疲惫在短暂的释放中消融，直到散场回酒店，大家都意犹未尽。


    夏萤跟着甜甜下了保姆车，刚踏进酒店，前台便有工作人员迎上来通知。


    “夏小姐，前台有您的鲜花和几个快递。”


    东西太多，大堂经理派了一位男员工推车送进房间。


    关上门，空气里的芳香气味更加浓烈。


    甜甜将鲜花摆放在地毯拼成了一个大花束，举起相机先单独拍了张，转头叫人过来合照时，夏萤正在拆那几个快递。


    一箱最大的快递是林琳寄来的新品服装，她的品牌在网络上曝光率非常高，客户群体广泛，圈里也有不少艺人都在穿。


    “甜甜，你看一下我后面哪天比较空？”


    甜甜翻出工作安排表扫了一眼，“周六我们有一天休息。”


    夏萤点头，“你记得给相机充好电，周六我们找个地方把这几套衣服拍了。”


    这一年多几乎都是如此，林琳那边出了新款寄来，夏萤便上身为其做宣传，双方之间从不计较利益，更多的是相辅相成。


    “好。”


    推开装衣服的箱子，夏萤接着拆其他快递，都是朋友们寄来的礼物，姜瑞甚至还留了封手写信。


    姜瑞毕业后签了一家编剧公司，正跟组在北京拍戏，巧的是，组里的女主角是与夏萤合作上部戏的谢菲前辈。


    那部戏之后，夏萤与谢菲成了朋友，这次过生日，谢菲也回了一份礼物，是她从法国度假带回的一条黄色碎花裙，颜色调和得非常干净。


    除此之外，还有一份隆重的奢侈品袋未拆。


    “姐，这个…不拆吗？”甜甜见她不为所动，提了一嘴。


    “迟早要还，不拆，你帮我收起来。”


    甜甜没再多话，拎起爱马仕包装袋先塞进了衣柜，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忙完这阵，夏萤进浴室洗澡后，甜甜将一天的照片素材修完，编辑文案发布了一条微博。


    另一边，陈见苏正在桌前敲大四毕业设计的脚本，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过了许久，才拿来扫了眼。


    他的摄影微博账号屏蔽了接受消息，只能收到特别关心发布微博的提示。


    上一次收到提示，还在五月。


    那段时间，他忙着拍摄参赛的微电影，夏萤在多地辗转宣传她的新戏，两人之间未曾有过一次联系，各自忙碌，记挂在心。


    可终究，还是陈见苏一厢情愿。


    他往前试探的一步，得到的回应却是划清界限，也看清了这段本就牵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他不愿放手。


    李游远走高飞后，夏萤毫无征兆地删了自己，将工作与人际关系分得清清楚楚，是他不甘心以戛然而止的局面收场，贪心地求一份本就不属于他的感情。


    陈见苏始终没有点进提示，像今夜早早退场回来休息一样，左滑隐蔽了这条动态提醒，用遗忘替代纠缠，还她最初的坚持。


    那就割席干净，他受够了第三人视角，也无法再回归到朋友的状态。


    八月初，姜瑞结束北京的剧组工作，迎来短暂休假，赶在雷暴降临之前到了苏州。


    夏萤听说姜瑞来了，换下戏服后，满场找她的影子，结果人就在监视器后审阅片子。


    不知道是不是补光灯照得眼花，不明不暗的灯光下，夏萤看见梁邺搂着姜瑞肩膀在说话，亲密程度早就超脱正常师兄妹关系，更像是一对刚公开恋情的情侣。


    不知震惊了多久，姜瑞终于看见人群后的夏萤，她贴着梁邺耳朵说了一句话，随后起身朝脸色沉重的人走来。


    “你这副表情不会是要对我兴师问罪吧？”姜瑞开着玩笑逗她。


    夏萤哪里有资格兴师问罪姜瑞？甚至在发现这段关系的第一刻，乱糟糟的内心就产生了不应有的负罪感，更为自己那点可以顺理成章的心思感到可耻。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声音有些颤抖，分不清是激动，还是震惊。


    总之，不能平息。


    “你休息的车在哪？请我喝杯饮料？”


    夏萤带着姜瑞上了保姆车，吩咐甜甜先去了别处。


    没有旁人在，姜瑞才大胆开口，“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原先不是喜欢师弟吗？怎么现在和师兄在一起了？移情别恋真快啊！”


    姜瑞先被自己逗笑，拧开柚子茶喝了一口，在夏萤沉默的目光里，继续坦白，“还记得去年我帮你捎生日礼物送给师弟吗？就是那次，我终于跟他表白，不过他很干脆地拒绝了我，也没有收我的礼物。当时我心里很难堪，师弟还安慰不是我不够好，是他一直有喜欢的人，然后收了你的礼物。”


    夏萤一阵心慌意乱，立刻垂下了头，不敢直视姜瑞的眼睛。


    “你不敢看我，是因为你那个时候就知道师弟喜欢的人是你？”


    夏萤立刻抬头反驳，“我没有！”


    姜瑞看她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较真地问，“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是说你和梁邺的事吗？别扯到我身上。”她别开脸去，抿着唇。


    姜瑞长叹一声，语气轻柔，“我跟师兄没什么可说。简单概括就是，我给他当了几年副手，他对我早有觊觎，就等着师弟拒绝我，再趁虚而入。今天是我和师兄在一起一百天，我很喜欢梁邺，越来越喜欢。”


    夏萤觉得好肉麻，可又替姜瑞开心，但始终无法挥去心底里的愧疚。


    在如此坦诚的姜瑞面前，她既不够光明磊落，也无法面对内心的真实想法。


    低下头道：“对不起。”


    “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不知道，我心里就是有这股歉意在。”


    “那我猜猜？”姜瑞顿了一下，“你发觉自己对他动心后，碍于跟我的关系，所以选择了回避？”


    夏萤反驳不了一句，仍旧垂着头，“不仅仅。”


    “过去的人就更无关紧要了。我现在更在乎留在身边的人，这是世界赐予我最珍贵的礼物，我不舍得弄丢，你舍得吗？”


    热浪源源不断翻滚上心口，夏萤试图深呼吸平静，却满脑子都是那张冰冷的脸，仿佛一瓢凉水泼下来，彻底浇灭了那股蠢蠢欲动。


    或许，她早已经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