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性情大变

作品:《愿你不知

    二人一路往村外走,招惹了不少目光。


    吴阿娟在村里许多人眼里,本就是瘟神一般的存在,不柔顺不温婉,还是一点就炸的性子,而这回破天荒身边跟了个男人。


    再仔细一看,竟然是村长家的儿子。


    低声议论的内容听不清、却又难以忽视,吴阿娟侧了侧头,对古羽说:“要不,你远远跟着我就行。”


    “为什么?”


    “免得被那些人议论。”


    古羽直接往那个方向看了眼,看得那些人猛地住了嘴。


    “不用,随便他们。”古羽回过头,“不管怎么样,那些人总有话可说的。”


    连赵莹姐和阿雾这种八竿子扯不上的人都能编故事,挺离谱的,这么多年来,古羽从来就没见二人讲过一句话。


    这话说的,吴阿娟爱听,她咧嘴一笑:“诶唷,是离开家上了半年学的原因吗?我怎么感觉你性格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我以前什么样?”


    “很乖的那种小孩子,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守规矩,哪怕你爸不在,就算阿雾叫你不能吃冷的,你也会听,反正肯定说不出刚才那种和长辈对着来的话。”


    古羽想了想,她说的倒也没错。


    “可能就是以前太听话了,很多念头被压抑着,大学里没人管了,就显露出来。”古羽说。


    “我支持你,就该这样,人和人天生就不一样。”吴阿娟仰头看了一眼远方,“只是这深山太重,要把人压成一样的扁和圆。”


    “我看你没被压呢。”古羽笑。


    “那是,有奶奶罩着我,那些人最多只敢背地里嚼嚼舌根,有种别来我小卖部里买东西呀!”


    全村只有这么一个小卖部,零食饮料自不必提,很多时候过节过年的用品、种子肥料都是要从这里采买的。


    出了村,就是上山的路,村里人去世后,大多都葬在这座山里,所以有一条人踩出来的路,但毕竟也不会经常有人来,是故路上也满是杂草乱枝,好在现在冬天长裤长袖穿得厚,不容易被刮伤。


    “赵莹姐到底是为什么上吊?”古羽问。


    “我也不知道。”吴阿娟说完,看到古羽的表情,又补了两个字,“真的。”


    “大家都以为我俩玩得好,确实好,也确实无话不谈,但那都是之前的事了……”


    吴阿娟记得很清楚,赵莹从城里打工回来时,才十七岁,但在村里已经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年纪,于是赵老头就开始热火朝天地张罗,媒人也介绍了好些外村人给她认识。


    但赵莹一个都不喜欢,再后来,每次媒人上门,她就往吴阿娟家里躲。


    “阿娟,你都不知道,那媒人给介绍的都是些什么人!”赵莹掰着指头数,“要么三十往上、要么又土又木讷,才第一次见面就大眼瞪小眼、半个屁都憋不出来一个,我都不敢想这要是结了婚、住在一间屋子里,该怎么活?”


    “要不要我帮你和你爹说说?你年纪还小,以后多得是认识人的机会,说不定能自己找个有眼缘的呢?”吴阿娟当年才十四岁,说的话也天真烂漫。


    等再长大一些才知道,合眼缘是多难的事。


    这么多年来,村和县之间的人嫁来娶去,其实早就知根知底了,条件好的男人女人都留不住,要么去大城市自己找、要么早早就被定了亲,剩下的都是多少有点问题的。


    而这些问题在旁人眼里都不重要,无论什么问题,只要能凑成一对,孩子一生,那就是和和美美子孙满堂。


    赵莹虽然是个安静性子,但其实也倔得很,一年多过去,她说看不上,就一个都不松口。


    赵老头急到最后,也是又气又疲,桌子一拍:“行!你爱怎样怎样!等以后七老八十嫁不出去了,我也不会再管你了!”


    “赵老头不再逼着莹莹相亲结婚后,我本以为莹莹会开心些,但没想到在那之后,不过小半年工夫,她整个人都变了。”吴阿娟叹着气。


    “变了?”


    “嗯,从前她几乎天天来小卖部,我俩吃零食、聊天,偶尔还一起去地里干活,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不愿意见我了,我主动去找她,她也只是关着门,我问多了,她就吼我,叫我别缠着她。”


    “赵老头也说,是我把莹莹带坏了,但好在她已经想通了,找个好人家结婚,叫我不要来打扰。”


    古羽觉得奇怪:“这说不通啊,她好不容易摆脱了相亲,不可能又突然自己想结婚。”


    吴阿娟拧着眉,表情有些懊悔:“现在想想也是这样,可当时我年纪小,光顾着生气了,只觉得她莫名其妙、背叛我们的友谊,还说那些伤人的话,于是一气之下,我也不再找她了。”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年,期间偶尔能见上一面,但也说不了几句话,我总觉得她在躲我……再后来,村里人都在传,说她有点疯疯癫癫,那些人嚼舌根,也说什么年纪大了没男人之类的话,我才不信,就又跑去找她。”


    “敲门不开,我就翻窗进去,结果……”吴阿娟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一下,“我看到她窝在床角,头发乱蓬蓬,跟个鬼似的,一见到我就往被子里缩,很大声地尖叫,我说什么她都像是听不到似的,最后我也被赵老头给赶走了。”


    “啊……”古羽听她的描述,心中一惊,突然冒出个模糊不定的猜想来。


    但无凭无据的,不好贸然出口。


    他迟疑的表情被吴阿娟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当年也是这么怀疑的,是不是赵老头为了逼她嫁人,放人进她屋里了。”


    这样的事虽然不常见,但也算有所耳闻,说白了就是等生米煮成熟饭,也就半推半就不得不嫁了。


    不过这样实在是缺德,但凡稍微疼惜些自家女儿的爹妈,都不会做这种事。


    “我为此还跑去质问过赵老头,结果赵老头捶胸顿足说我污蔑他,还指天发誓,说他也不知道莹莹这是怎么回事,如果与他有关,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一辈人格外忌讳说不吉利的话,这誓发得委实很重了。


    会是出自真心吗?


    古羽在这经历了这半年里各种匪夷所思的事后,也有点不敢下定论了。


    但他的确记得,赵老头还挺疼这个女儿的,早些年村子里更穷时,家家户户一周见不了几次荤腥,他却每天雷打不动给赵莹煮鸡蛋,说这东西有营养,女娃也要窜个子。


    赵莹有时吃腻了,还会悄悄分给古羽。


    思索间,二人已经来到了赵莹的坟前。


    一片树林里,只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坟包,看起来孤孤单单的。


    土很新,刚下葬不久,赵老头估计也是没钱买正儿八经的石碑,也拿木头刻了一个。


    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赵莹二字,就好像瘦弱的她,总是双手交握着站在院子里,一双圆眼冲过路的古羽笑得弯弯。


    “可是话又说回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只可惜莹莹这么一上吊,真相到底是什么,也就没人能知道了。”吴阿娟从兜里掏出个手帕,仔仔细细将木碑上的浮灰擦了。


    古羽忽然想起,之前在梦里曾短暂的见到过赵莹姐,当时她和孙姨从寺庙里出来,看起来就有点怪怪的,但还不至于疯癫。


    可是当时他不知道这一切,否则说不定能想办法探问一二。


    古羽自己都没有发现,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有些过分依赖和信任那个梦境了,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赵莹姐,我来看你了。”古羽也帮忙把坟周围本就不太多的杂草拔了拔,“你安安心心得去,若是有什么……不安心的,可以托梦给我。”


    吴阿娟笑他:“还托梦呢,你如今是大学生了,可不兴这样迷信的啊。”


    古羽也没法解释,只能跟着笑一笑。


    从山上下来,行至村口,天边忽闪白光,紧接着,就是接连的闷雷响起。


    “怕是要下雨了,最近这一周都有雷暴雨。”吴阿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伞来,塞到古羽手里,“那今天就不叫你去我家吃饭了,雨下大了,回去鞋子会踩湿,改天再过来。”


    “嗯,谢谢。”古羽接过伞。


    话音刚落,雨就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


    就见吴阿娟将外衣后领一扯,罩住了头。


    古羽一愣:“你没伞啊?那这个你拿着……”


    “不用啦!我屋子近,你快回吧。”吴阿娟说完,就快步跑进了雨里,古羽拉都拉不住。


    雨越下越大,很快便在眼前铺成了密密麻麻的雨帘,吴阿娟的身影渐远,这么看去,就像是一只展翅空中的鸟,消失在路的尽头。


    闪电催着暴雨,古羽心里也跟着闷闷的,他快步走回家,盼着这个点古志华大概还在办公,可惜推开家门,映入眼帘就是一双沾着雨水的鞋。


    “你去哪了?”


    轰隆隆——


    滚雷在身后炸响,古羽沉默着关上门。


    桌上放着熟悉的金属饭盒,里头肉、菜丰盛,还冒着热气。


    古志华有时候忙,没空回家吃饭,所以村委会有炉灶,方便做饭吃。


    他大概是想中午让自己能按时吃上热菜热饭,所以提前在村委会做了,用饭盒带回来。


    “你去哪了?上午的学习计划一个都没做?”古志华的声音压着怒,与外头的雷声一般低沉,“我不是说了,这几天没事别出门,你从前很听话的,怎么上了大学就翅膀硬了?我说话不好使了?”


    古羽尚且沉浸在给赵莹扫墓的情绪之中,面对这一串连炮珠似的责问中,竟然有些走神。


    古志华有所察觉,抬腿上前两步:“想什么呢?我在问你话!”


    “啊……”古羽有些愣愣地抬起头,他目光里带着认真的求问意味:“为什么翅膀不能硬?”


    古志华错愕:“你说什么?”


    “小鸟长大了,羽毛翅膀就会变硬,这是自然规律,说明它能靠着自己的力量飞了,这是好事,不是吗?为什么你要生气?”


    “这、这是什么歪理?难道读个大学,把你脑袋读坏掉了?!”古志华眉毛一竖,像是不认识面前这个人是自己儿子一般。


    脑子坏掉了、疯了,这种说法总是那么好用,只要对方与你意见不同,就能扣上这个帽子,让正义和道理归属于自己手里。


    古羽觉得有点累,不愿意再将争吵继续下去,他语气软了下来:“我就是去看看赵莹姐,小时候她对我挺好,人突然就这么没了,心里有点不得劲。”


    “我都叫你别沾边,你还偏偏是去她坟头?!”古志华听了这话更来火,他一把将古羽扯到面前,逼他看着自己,“你这么有心,怎么没见你去看看你妈啊?倒有空去看别人?”


    “这根本不是一码事啊!我妈我也会去看的,明天就去,行吗?”


    “别看了!就你这有形式没真心的,看了也白看,别倒惹得你妈不安宁!”


    古羽一口气哽在喉头,简直烦躁透了。


    这完全是鸡同鸭讲!


    他抬脚转身就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合上门,拧了锁。


    古志华还在隔着门发火,声音透过薄薄的木门清晰传来,左一句大学生怎样怎样、右一句大学生如何如何,说他书都读进了狗肚子里,又说他对不起他妈的在天之灵。


    这样的古志华让古羽觉得很陌生。


    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变了、还是古志华变了。


    瓢泼大雨仍然不倦地敲打着窗与地,仿佛天地都被笼罩进这嘈杂纷乱之中,古志华的怒骂持续了许久,然后在不知哪个瞬间突然就停了,古羽脱去了棉衣长裤,逃避似的躲进了被窝内。


    他忽然很怀念梦里,怀念那个懵懂无知的童年。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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