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位沈小姐,同我一起的”

作品:《野玫瑰与资本论

    午后的阳光沿着落地窗射下,在地板上投下斑斑点点。


    沈璃独自站在空荡荡的球场边,周京泽离开前那句话,听不出是认真还是戏谑。


    晒久了,也有些灼热。


    他走了,没再回来。


    沈璃拿不准他的意图,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很不好受。


    时间流逝,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地估算着窗外太阳的角度,借此分散注意力,维持表面的镇定。


    就在她得出结论,太阳高度角大约四十七度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他。


    是他的秘书,郑板青。


    “沈小姐,”郑秘书声音平稳,一如既往的得体,“周先生临时有事需要处理,他让我转告,您可以先回去了。”


    沈璃立刻转头看他:“那债务的事……”


    “债务方面,周先生已经同意您之前提出的解决方案。”


    同意了?她握了握拳,指节有些发白。一场不对等的网球练习,竟真的换来了转机?


    “只不过……”郑秘书的话适时停顿。


    “只不过什么?”她追问,知道必然还有后续。


    郑秘书微微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周先生说,您的网球手感尚可。若是生疏了,确实可惜。他希望,以后可以经常切磋。”


    经常切磋。


    潜台词足够清晰。随叫随到的陪练,一个由他单方面决定是否继续的往来。


    郑秘书前来通知债务解决方案时,语气一如既往的得体。


    但在交接文件时,他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周先生翻看往来账目时,发现有几笔转到展望生物的资金,名义是研发款,实际用途却不甚明朗。他说,账目上的名实不符,往往是最值得深究的。”


    这句话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问号。


    展望生物……


    那是她大伯沈阳朔的公司。


    回到病房,林秘书再次送来破产保护协议。


    他的语气比往常更急切:“小姐,签字吧,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沈璃没有接文件,反而问:“林叔,去年转到展望生物的那笔研发款,最后用在了什么地方?”


    林秘书整理文件的手微微一顿:“都是正常的业务支出。” “那为什么审计报告里找不到对应的成果?” “科研有风险,失败也是常事。”


    这番含糊其辞的回答,让她心里的问号更大了。


    她想起郑秘书那句看似随意的提醒。


    周京泽作为主要债权人,不会无缘无故关注一笔具体的资金流向。


    他这看似不经意的点拨,实则是基于共同利益的暗示。


    她决定自己查个明白。


    接下来的两天,沈璃把自己关在资料室里。


    她凭用哲学训练出的逻辑嗅觉,去嗅那些报表数字里一切气味。


    灵活运用归缪法,悖论分析,整理出所有与展望生物的资金往来记录,每页都不放过。


    渐渐地,一个清晰的模式浮现出来:数笔大额资金都以合作名义转出,收款方却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


    而这些公司背后的链条,如百川归海,最终都流向她大伯控股的企业!


    当她翻到那份前年的股权变更文件时,脊背发凉。


    文件显示,她大伯在短短半年内,通过多次交易获得了展望生物的绝对控股权。


    那个总是在家族聚会上面带微笑、对父亲恭敬有加的大伯,那个在父亲决定扶持展望生物时,满口感激的长辈。


    甚至在各大网站,都正在表彰他作为慈善代表人的事迹。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原来背叛来自两个最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是最亲的伯父,一个是父亲最得力的助手。


    病床前,父亲沉睡的侧脸在灯光下格外消瘦。


    她轻轻握住父亲无力的手,想起他曾经那么信任地将公司事务托付给这两个人。


    她父亲,是否知道真相?


    就在这时,大学时读过的康德语录浮现在脑海中:“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不懈追寻的真相,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


    这一刻,她明白了这句话的重量。


    真相或许残忍,但道德与法律的准则必须坚守。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起来。


    她必须站出来,用合法的方式守住这个家。


    沈璃重新坐回电脑前,重点筛查所有经过林秘书处理的文件。


    她继续深挖,发现几份关键合同的条款都明显对公司不利,却都顺利通过了林秘书的审批。这些发现让她确信,这不是简单的经营失误。


    天亮时分,她联系了一位信任的律师。在电话里,她简洁地说明情况:“证据显示,沈阳朔通过关联公司转移资产,林秘书可能是内部接应。他们即将举办慈善晚宴,我怀疑这是资金流转的最后一环。”


    律师语气严肃:“如果内部人参与,情况很复杂。建议立即向经侦部门报告,但要小心打草惊蛇。”


    律师甚好告诉她:“常规举报流程需要15天,但我刚收到风,他们明天就会通过一个海外空壳公司,把所有剩余资产转移干净。届时,你将一分钱都追不回来。”


    “我明白风险。”沈璃说,“但正因为他们的警惕,常规调查可能需要时间。我需要一个他们无法轻易掩盖的场合。”那场备受关注的慈善晚宴,正是最好的时机。公开对峙虽险,却能立即引起关注,冻结资产,防止资金进一步流失。


    她知道,公开的持续质询,敌人往往才能露出破绽。


    两天后的市艺术中心宴会厅。


    水晶灯下,沈阳朔正在台上致辞,西装笔挺,笑容得体。


    台下坐满了政商名流,掌声如雷。


    沈墨来到那扇厚重的木门,她没有犹豫,而是用力一把推开。


    她暗红的裙摆随动作摇曳,像盛开的凤仙花。


    “砰!”


    响动让音乐戛然而止。


    门口的香槟塔被碰塌,玻璃碎裂声四起。


    所有目光投向门口。


    沈阳朔看清是她,脸色骤变,眉宇闪过一丝慌乱:“保安在干什么?闲杂人等也放进来?快弄出去!”


    沈璃走进宴会厅,冷笑:“闲杂人等?大伯,你年龄大了,现在连亲侄女都认不出了?”


    场内哗然。


    保安抓住她的手臂。沈阳朔若无其事地解释:“各位抱歉,家里小辈历经家变,精神有点失常……”


    寡不敌众,沈璃眼看自己就要被强行拉走。


    “这位沈小姐,是和我一起的。”一道清越醇厚的男声从角落传来。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自动分开一条路,保安即刻松了手。


    周京泽慵懒地倚在大理石柱旁,白衬衣解开第一颗扣子,袖口别着黑玛瑙袖扣,指间夹着雪茄,烟雾袅袅,将轮廓晕染的如同隔岸观山。


    那双墨色的眼眸从烟雾后望过来,意兴阑珊,周遭的喧嚣与光亮,到了他身前仿佛都静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