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轰鸣。


    颜元妤行至凌之寒对面坐下，抬眸望向凌之寒。


    凌之寒垂下眼帘，唇角浮出一抹浅笑。他抬手将茶盏推至颜元妤眼前，氤氲茶雾缓缓升起。


    春雨淅沥，雨丝连绵。


    凌之寒抬起眼帘凝视着身前之人，握着茶盏的那双手微微一颤。


    那双潋滟的眸亦凝视着他。


    升腾的茶气缓缓化作迷蒙的雪雾，翩翩飘落的飞雪落至红墙之上。浓云流转遮掩苍穹，天地之间覆着一层灰白。


    白雪飘落。


    凌之寒快步跑于幽寂的长径之上，衣摆拂过堆积的霜雪。残雪缓缓落于他之肩头，亦染白他之墨发。


    “太医，太医！”


    凌之寒一路踉跄着跑至坤宁宫门前，金冠桎梏的墨法早已散乱。他慌乱地奔至颜元妤塌前，双膝倏然跪至于地，他颤着双手紧紧握住颜元妤冰冷的手。


    孤傲阴鸷的永凌帝，毫无半分帝王之姿。


    跪于颜元妤塌前的众多太医纷纷摇头，眸中皆是惊恐之色：“陛下，皇后娘娘崩逝了！”


    凌之寒垂眸望向颜元妤紧阖的双眸，颤着手轻轻抚摸她苍白的双颊。他之指尖抚过她消瘦的面颊，一滴清泪倏然滚落。


    他不信。


    凌之寒静静地跪于颜元妤塌前，周身流淌的血液渐渐凝固，氤氲的双眸布满阴鸷狠戾之色。缄默良久，他倏然转眸望向垂首跪地的太医，嘶哑的声中藏着一丝颤抖：“皇后……因何崩逝……”


    跪地的太医们闻声一顿，面面相觑却皆不敢启唇。


    “说。”


    凌之寒微微眯起双眼，语气坚决不容置喙。


    “禀陛下……皇后娘娘饮尽毒酒……是乃毒发而逝啊……”


    岑太医周身不住地颤抖着，垂着的眼帘掩去遍布恐惧的双眸。他低垂着头，身前帝王的威严压弯他之背脊。


    凌之寒的瞳孔略微一转，勾唇轻哂出声：“毒酒？”


    他回眸望向颜元妤，又一行清泪滑落。他抬手替颜元妤掖了掖被角，唇角轻轻颤动。


    “陛下……有一事……臣不得不禀……”


    岑太医缓缓启唇，他悄悄抬眼瞥了眼凌之寒，余光瞥到一双阴鸷的眸，他忙又将头垂下。


    “娘娘宫中藏起的药方……是安胎药。”


    岑太医双唇发紫，置于地上的双手抖得愈发紧。他垂着的头更低了些，脸颊几乎贴至地上。


    凌之寒掖着被角的那双手倏然一顿，他半敛着眸望向颜元妤微微隆起的小腹，双唇愈发颤抖，无法启齿。


    他们有孩子了。


    是他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凌之寒的双手颤抖得愈快，抬着的手缓缓攥紧又松开。他颤着手，一手握住颜元妤的腕，一手摸着颜元妤的小腹。


    他怔然跪于她的塌前，只觉掌心握着的那双手愈发冰凉。他缓缓垂首靠于她塌前，脸颊贴至她冰冷的手臂，热泪洇湿被褥。


    窗外落雪窸窣，一如他娶她那年。


    那时她刚入东宫，见他归来便会小跑上前拥住他。她偏头倚着他，在他怀中撒娇，说想吃宫外清轩楼的豆糕桂花酥。


    他便拥着她，垂眸于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昱日她醒来之时，桌上便会有一盘豆糕桂花酥。


    漫漫长夜，他与她十指紧扣，他垂下眼帘望着她渐渐迷离的双眸，于她耳畔轻唤她的闺名。她双颊微微泛起绯红，娇羞地拥住他。


    他轻轻将她拥入怀中，抬手摩挲着她柔顺的发丝。一吻落于她之鼻尖，他同她说，想与她儿女双全。


    热泪夺眶而出。


    凌之寒轻轻阖上双眼，万语千言滞于喉头。他颤着双唇，声线低靡含糊：“原来……你如此恨朕……”


    你恨朕。


    你该恨。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


    一声柔语忽传入凌之寒耳中。


    “四皇子？”


    颜元妤望着凌之寒怔然的双眸，眸中不觉泛出一抹惑色。


    凌之寒缓缓回神，转眸望向窗外飘落的细雨，缄默良久不欲作声。雷光乍现，他倏然撇头望向对面的颜元妤，双唇微微开合：“二小姐，你可相信宿命轮回？”


    雷声轰鸣。


    颜元妤的双眸倏然凝滞，雷光映亮她之双眸。她垂下眼帘握了握桌上的茶盏，扯起唇角勉强一笑：“殿下，我不信。”


    凌之寒紧盯着颜元妤的双眸，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方才她眸中闪过的慌乱。他之面容映于雷光之下，眸底缓缓蔓延出柔情：“是么？”


    雷声又响。


    颜元妤回以一笑，垂下眼帘抿了一口茶。


    “我信。”


    雷光明亮。


    凌之寒搁置手中杯盏，抬眸望向颜元妤。他之声音清晰地落入颜元妤耳畔，随雷声一起传入她耳中。


    颜元妤缓缓搁下茶盏，抬起眼帘迎上凌之寒审视的目光：“殿下，我不信。”


    她又重复了一遍适才所言，语中多了几分坚决。


    雷鸣不绝。


    凌之寒垂眸一笑，敛去眸底的失落之色。他举盏饮尽最后一口热茶，旋即缓缓起身，转身欲行之时他倏然回眸望向颜元妤，唇角微微扬起：“我曾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我遇到一人，与她相伴半生却多是利用。那人，模样与你有几分相似。”


    颜元妤唇角的笑容倏然凝固。


    她凝眸望向凌之寒，窗外的雷声轰鸣于耳，亦穿透她之身躯，笔直劈落至她的心头。


    凌之寒提步离去，颜元妤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于视线之中后，挺起的双肩倏然一颓。她紧紧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眼尾渐渐泛起一抹红。


    秋绮忙小跑上前搀住颜元妤，她握上颜元妤冰凉的双手，眸底泛出忧虑之色：“小姐可有碍？”


    颜元妤摆了摆手，她挺起身子朝秋绮莞尔一笑，苍白的双唇缓缓开合：“无碍，我们走吧。”


    秋绮迟疑了片刻，淡淡点了点头。


    行至府外，颜元妤忽发觉府门之前多了几辆马车。她凝眸打量着停于府外的那些马车，眸中不觉泛出一抹惑色。


    “小姐，听说是老爷同僚来府上议事。”秋绮掩面贴至颜元妤耳旁，声音轻轻落入颜元妤耳中。


    颜元妤的眉尾略微一扬，她提步行至府中，快步走过正堂直奔颜屹的书房而去。她悄然立于拐角处，探头望向守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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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外的几名仆从。


    “二妹妹。”


    一声女音倏然传来，书房之外的仆从顿朝颜元妤的方向看去。


    颜元妤心下一沉，忙拉着秋绮往后退去半步。她抬手将碎发捋至耳后，转身望向身后的颜莞晴，唇角缓缓浮出一抹浅笑：“大姐姐。”


    颜菀晴提步走至颜元妤身前，抬眸瞥了眼颜元妤身后，她亲昵地握住颜元妤的手：“二妹妹，你在此处做什么呢？”


    颜元妤略微一怔，她回握住颜菀晴搭过来的双手，手中加大了些力道：“寻父亲议事。”


    颜菀晴微微点了点头，她搀着颜元妤向长廊的方向走去，眉心紧紧拧着，低垂的长睫轻轻颤动：“昨夜爹爹寻我议事，有意让我与裴相之子结亲。”


    颜元妤的手倏然一僵，她提唇一笑，缄默着并未启唇。她之眸底，缓缓蔓延出一抹讥讽。


    朝中以裴华为首的右党拥立大皇子，颜屹提出此举，无非是想以结亲掣肘裴华。


    不惜以自己女儿的一生为代价。


    颜菀晴抿着双唇缄默了良久，她悄悄瞥了眼行于身侧的颜元妤，踌躇再三方缓缓启唇：“二妹妹，其实我已心有所属。”


    颜元妤的脚步倏然一顿，察觉此举不妥，她忙装作关切的模样握住颜菀晴的手，双眸凝视着颜菀晴泛红的双颊：“谁家公子如此福气，得大姐姐芳心？”


    雨丝连绵，颜莞晴久未作声。


    二人提步走着，廊外的雨缓缓飘落，打湿寒地之上的碧草。


    “是大皇子。”


    雨势渐大。


    颜菀晴的声音虽轻，却不偏不倚地落入颜元妤的耳中。


    颜元妤怔然立于原地，她凝眸望着向前走去的颜莞晴，神情微微凝滞。


    大皇子，凌清远。


    嘉观十二年秋，大皇子夺嫡失败，倒于血泊。


    颜莞晴转身望向颜元妤，脚步微微一顿，她朝颜元妤提唇一笑：“二妹妹？”


    闻声，颜元妤方回过神来。她提步上前，搭上颜莞晴的腕，声中带了几分试探之意：“父亲可知晓？”


    颜莞晴忙摆手摇头，桎梏墨发的发簪微微一颤。


    颜元妤提唇一笑，垂眸敛去渐渐蔓延于眸底的寒意。她转眸望向廊外漂泊的风雨，心中缓缓泛起波澜。


    雨丝飘落，嫣花低垂。


    颜元妤见颜莞晴离去，提步行至屋中缓缓坐下，她凝视着置于桌前的凉茶，双眸倏然氤氲。


    重来一世，重蹈覆辙。


    颜元妤抬起眼帘瞥了眼窗外，她望着屋外覆水的清池，眼尾缓缓滑落一滴清泪。


    今生之景与前生之景交织。


    颜元妤起身行至窗旁，抬手轻轻将窗推开。窗檐悬着的雨滴倏然落至颜元妤的掌心，她垂眸望向掌心纵横交错的纹路。


    一道血痕隐隐约约浮于颜元妤的腕上。


    她今日，亦在凌之寒的腕上瞥见了这道血痕。


    心中的疑虑如湖水般层层漾开，她凝视着窗外纷扬而下的细雨，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与前生那场连绵的秋雨重叠。


    颜元妤垂下眼帘，唇角泛起一抹苦笑。


    不过是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