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西澜蛊王(一)

作品:《情刺

    咕嘟。


    吧嗒。


    回音荡起,空灵清脆。


    “祁先,谁让你来行刺蛊王的?”


    阴森晦暗的牢狱,墙角蜘蛛网密布,厚实砖壁爬满斑驳的红印,隔壁传来阵阵惨叫捣碎灵魂,灯盏忽明忽暗,压迫感宛如一把刀锋在心脏里搅动。


    火盆噼里啪啦,一个暗卫被缚于足枷椅。


    他满身暗红,但这衣衫原是白的,只是被血染过。地上一团血洼,顺着他动脉处那条大大的裂口,血滴接连不断往下淌。


    云思浅冷漠地睥睨着他,视野弥漫着烙铁灼热的灰烟。


    祁先堪堪抬眸,虚弱到极点:“蛊王嗜血残暴,人人得而诛之,纵然他武功盖世,却也是暗箭难防呀。”


    这里是西澜三大派之一,千蛊门。


    蛊王殿下设立的暗厂里培养几千名暗卫,个个身怀绝技,武艺卓绝。他们是奴籍人,签过卖身契,从入门起,眼里只有冷冰冰的任务,不许自戕,终身受主人驱。


    见她不言,祁先挑衅地凝着云思浅,勾唇那一刹那,眼眸噙着若有若无的泪,“是我想杀他,与旁人无关。”


    云思浅步步逼近:“你曾追随蛊王杀入西澜,可谓是生死之交,为何潜伏暗厂五年,选择在三日前的春猎将蛊王引至深山。如此筹谋,心思缜密,恐怕与你勾结的同伙,就在这千蛊门之中。”


    “同伙?”祁先哈哈大笑,提高声调:“告诉蛊王,我的同伙,是这千万冤死的亡灵,向他来讨债的!”


    “……”


    因为他们都知道,若找蛊王讨债,索命鬼能从皇浦排队到西澜,最后再被他挨个杀。


    滴答滴答的水声,空气中血腥气弥漫。


    从祁先手腕的裂口可以判断出,他中的是血蚀蛊,受刑时候,血在一点点渗,延长了时间,在痛苦中磨损意志,最后死去。


    祁先是个硬骨头,受尽折磨也不松口。


    如此反应,云思浅并不意外。


    她抿了口普洱茶,暗厂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几道刑罚下来,仅仅是听,就能明白那个人经历了什么。


    入了千蛊门的暗卫,每人身上都有蛊王亲手种下的蛊毒。


    平时不发作,啥事没有。可一旦濒死,或被主人责罚,就会暴露体内的蛊毒。


    有时候云思浅也在想,自己身上究竟是什么蛊。但是这只有蛊王知道,除非她成为叛徒。


    不得不说,西澜三大派中,最残忍的就是千蛊门。


    千蛊门对叛徒毫不留情,但蛊王很少亲自动手,都是交给暗厂高层,逐林卫的指挥使。


    看着他形容枯槁,血快流干了,云思浅挥鞭抽在男人脸上,凉凉开口:“你当真不怕死?”


    祁先坦然无惧,道:“指挥使,做我们这一行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怕死,你做什么暗卫?罢了,反正这是我最后一程了,何惧之有?哈哈哈哈哈——”


    “阿浅,看在往日的交情,可否给个体面。”


    “你说什么?”


    “绑得太紧,让我喘口气……”


    云思浅迟疑了一下,半响倾身过去,割开绳索。


    蓦然,一股劲力袭来。


    身体失重倒下。


    “指挥使小心!”


    刚被放下,被松绑的祁先顿如鬼附身,向她扑来。


    云思浅脑子嗡嗡响,紧接着,身上之人一声惨叫,不动弹了。


    大概是穿透了琵琶骨。


    祁先,死了吗?


    心跳顿了一息,云思浅侧眸看了眼动手的暗卫,随即又将目光落在祁先身上。


    他已经垂死了,还有一口气,是能听到的。


    她立起来,捏了捏拳,藏进袖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千蛊门对待叛徒,一向不留情面,你既肯叛,也知道这将是最后一程了。”


    走到他跟前,伸出凌厉的指头,熟练地刺入男人的脊柱——


    “慢走不送。”


    按。


    掏。


    咔嚓。


    一气呵成。


    动作快准狠。


    行完后,云思浅接住暗卫奉上的手帕,擦了擦冷白修长的玉指。简单的动作,她神色淡漠,如同对镜画眉。


    男人挣扎两下,彻底变成一具尸体。见状,一旁的暗卫问道:“指挥使,就这样杀了他?”


    “他不会供出同伙的,死了倒是干净。”云思浅道,“收拾了。”


    说完,走出审讯室。


    转身的一瞬间,纯白的裙摆摇曳,她的唇角诡异微扬,拳头握紧,里面攥着纸条。


    是方才祁先塞给她的。


    回到居舍,门口恭候多时的八角侍卫给她了一包止血散。


    云思浅淡淡道:“谁给的?”


    八角侍卫道:“除了蛊王,还有谁呀?”


    “谢了。”


    云思浅面无表情地接过,转身关上了门。


    脱下长袖沾血的白衫,丢进铜盆,血迹融入水里。


    她拿出药箱,拆开手臂纱布,将止血散洒在创口处。


    这止血散是上好的药材,魏陵州知她的手臂负伤,特意命人赏赐给她。


    云思浅上完药,摊开皱皱巴巴的纸条。


    上书:【阿浅,这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了,以后的事,自己当心。尤其是,身边人。】


    她想到蛊王殿下魏陵州——


    此人是皇浦国越狱逃犯,叛变玄门司的锦衣卫,江湖传闻中研究蛊术、身怀邪功的恶魔,如今西澜城只手遮天的人。


    西澜城是皇浦国西部边境一座城,自古西澜人性情刚烈,骁勇善战,几百年来隶属于皇浦。


    两地本是一家,而后,新上位的西澜王大力推崇萨旦教,受教派影响,保留了原始奴隶制度,阶级分明,导致民风混乱,矛盾频发。


    先帝在世时边境动荡,朝廷腐败,贪官污吏一大堆,又拒绝西澜王的和亲提议,以至于西澜混战多年。


    直到五年前,先帝驾崩,皇浦国太子登基后根基不稳,为安抚西澜王,派贵妃委身和亲。


    本是个促进两地友好之事,谁知贵妃入城前夜,魏陵州潜入酒窖,手臂一伸,袖口钻出一只污血淋漓的蛊虫。蛊虫越生越多,陆陆续续爬进酒缸里。


    次日新婚宴席,将士们正大鱼大肉,把酒言欢。殊不知,他们喝下的酒,早已混入蛊毒。


    一把寒月刀凌空飞起,乌云密布,天边泛起糜烂的红。


    殿门被暗卫们撞开,骚乱之中,蛊虫从酒缸内爬出,回到主人掌心。


    将士纷纷抄家伙,高喊有刺客,殊不知这酒里的蛊,名为死亡蛊,喝者即死。酒后穿肠,满地溃烂尸身。


    魏陵州率领西澜三大派的暗卫兵强行闯入,血洗了整座宫殿,挥刀斩杀西澜王,和亲贵妃也下落不明。


    西澜王死后,一夜之间西澜群龙无首,呈现出三权分立的局面。


    众人见识过蛊王的疯魔,西澜三大派忌惮他,西澜城上下无不畏惧,西澜王的旧部接连倒戈,纷纷俯服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而蛊王魏陵州得了兵马钱财,一手创立了暗厂,无数身强力壮的奴隶争先恐后,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为了活命,为了晋升,暗卫之间相互厮杀,每月都会死几百个人,晋升者却踩着失败者的尸骨,恣意妄为。


    随着蛊王势头越发大了,消息传到皇城后,皇上勃然大怒,各地藩王虎视眈眈,却始终不敢贸然出兵。


    因为西澜城严寒,遍地荒漠。


    士兵入城定会水土不服,且西澜王在世时,这里已是虎豹豺狼坐镇之地,更何况精通巫术手段残忍的蛊王。


    明的不行,只能来暗的。


    此后,皇上和藩王开始培养细作。纵使西澜城危机四伏,却是离蛊王最近的地方。


    各方势力的王心怀鬼胎,时常派出高手暗中潜伏,有不怕死的细作直接混入暗厂,步步晋升,以待时机成熟,行刺杀之命。


    然而,没有一个成功的。


    行刺者,全部被杀。


    即便祁先是魏陵州的兄弟,也难逃一死。


    光影交错,云思浅眉宇细微褶皱,浅眸中映出淡淡的清愁。她抬手,纸条触到灯盏火苗,烧成灰烬。


    最后,从杂物间拾起一块木牌,在上面雕刻出两只正楷:祁先。


    云思浅是皇浦国皇上的细作,祁先也是。


    十年前,祁先追随魏陵州出生入死,从皇浦一路杀到边境西澜城,与他们并肩战斗的兄弟,一共五人。


    蛊王生性多疑,却未曾料到,好兄弟竟然能半路倒戈背叛他。云思浅知道蛊王的残暴,兄弟之间,意见不合委实正常。但她总觉得,祁先的背叛没那么简单。


    可是与她无关,她就不问。


    三日前春猎。


    祁先收到密信,并告诉云思浅,圣旨要求他们趁机行刺蛊王。


    云思浅和祁先部署好猎场的一切。


    而就在执行任务的前一晚。


    她正在蛊王榻上承欢,云雨过后,趁他不注意,偷偷移开双眼的缚带,无意中窥探到他的贴身衣物之间,有一件铠甲。


    这铠甲材质特殊,可抵挡锋利器刃,普通的刀根本无法刺入。


    又想了想这些日子,云思浅感觉到暗厂不太平,且每次侍寝时,魏陵州都会反复检查她眼上的缚带位置,或许已经怀疑她了。


    这个想法突然冒出,云思浅惴惴不安。无论如何,不能让魏陵州怀疑她。


    既然木已成舟,眼下她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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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寻到珍奇宝刀穿透那铠甲,不如趁此机会,向蛊王表明忠心。


    次日,云思浅并没有告诉祁先真相。


    待祁先刺杀的那一刻,她高喊:“主上小心!”说罢,袖箭飞出,弹开即将靠近魏陵州胸腔的匕首,纵身掠过,挡在他身前。


    汩汩鲜血染红了手臂,她倒在魏陵州怀里……


    ……


    木牌已经刻好了。


    想到今日在审讯室,祁先宁死都没有供出她,这份恩情,算是还不清了。


    云思浅指腹摩挲着祁先的名字,放在桌台上,跪下来拜了两拜,言语间却是凉飕飕的,“祁先,我对不起你。”


    但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她举起羽觞,灌满酒,哗啦啦浇在地上,以示哀思。


    死人已经死了,活人还要活着。


    藏好木牌,云思浅换了件干净的衣裳,将方才祭拜死人的地方清理干净。


    ***


    深夜子时,云思浅一袭夜行衣,确定四下无人,轻轻推开蛊师殿门。


    蛊师殿是魏陵州的寝殿。


    殿内有一座灵台,墓碑上刻着“陆彪”二字,祭桌上摆放着瓜果点心,还有五块锦衣卫腰牌,定时更换白蜡烛持续燃着,灰黑色好几层帐幔遮挡。


    平日里,对于暗厂的管理,魏陵州军纪严明,不许属下有越矩行为,因此他讨厌别人说闲话。每次都是云思浅一人,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生怕一个不注意,毁掉主人的清誉。


    今夜她练了会儿刀,晚了些,本以为魏陵州睡下了,谁知她刚摸到榻边,里面竟然是冰凉的。


    可是,似乎有声音……


    伸手,冀图掀开帐幔,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出,她愣住,


    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力道不小,直接撞在肩上。云思浅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地摔飞出去!


    什么东西!!暗器吗……


    黑灯瞎火的寝屋压抑到极点,她浑身血液凝固,颤抖的手,本能摸向系在后腰的匕首。


    云思浅警惕道:“谁在里面?”


    黑暗中发出一声。


    “喵~”


    好吧。


    又是那只猞猁。


    云思浅走过去抱起它。


    “雪莲,你还不睡?”


    见到熟人,猞猁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钻,哇哇叫着,毛茸茸的身体在她怀里哆嗦,又沉又粘糊。


    云思浅叹气,不得不安慰顺毛:“是我,别怕。”


    这只猞猁名叫雪莲。


    两年前魏陵州在猎场撞见,一箭射中,正当第二箭挂上弦时,旁边的云思浅求他手下留情。


    这只猞猁神出鬼没,一双眼睛宛如黑琉璃珠,有种记仇的灵性在,若射死它,恐怕会召开灾祸。


    迟疑过后,魏陵州下了马。


    他粗暴地拎起猞猁。


    年幼的猞猁如小猫般奶凶奶凶的,他恍然一愣,似乎看到它眼里的倔强,一时兴起,就收留了。


    有时候她也在想,这只猞猁乌漆麻黑的,魏陵州居然给它起名雪莲,简直滑稽。而且他非常喜欢这只猞猁,晚上都要搂着睡觉。但是它怕他。


    雪莲野性难训,刚带回来,魏陵州伸手从笼子里抓它出来,就被扑上来咬伤。


    但他不气馁。为防止雪莲抓伤他,魏陵州割去它的尖爪,拔掉四颗牙。


    那场面血腥残忍,现在想想,心有余悸。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雪莲更加焦虑暴躁,没了爪牙,只能用残牙和哈声保命。


    明明是一只猞猁,却比猫还要胆小。


    但是,雪莲讨厌魏陵州,却非常喜欢云思浅。


    每每雪莲发飙,扑上来咬了魏陵州,但只要云思浅出现,就可以制止一场风波。


    雪莲不仅不伤她,反而冲她喵喵叫,用身子蹭她。


    给雪莲喂了几块碎肉,云思浅拉上帐幔,宽衣解带后,钻进衾褥。


    待魏陵州回寝,他会直接摸进来,然后做他想做的。


    这样的关系,他们维持五年了。


    每次与他接触,都能使她想起十年前——


    那时在皇浦京城,前从三品锦衣卫魏陵州越狱,为救出同伴,绑架了她。


    二人曾在山洞里呆了三天三夜……


    皇浦京城一别,云思浅时常梦到当时的场景,每念一次,对魏陵州的恨就多一分。


    云思浅静静地躺平。


    等了好久,魏陵州也没有回来,估计是在蛊室制毒呢。


    浅寐片刻,混沌中,有人在按住她的腰。


    耳畔响起磁性低沉的男音。


    “浅浅。”


    云思浅本能反抗,随即眼睛被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