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在雨夜决裂

作品:《公主为囚

    外面火光冲天,数千名府兵手举火把,火把的光芒将整个裴府照得亮如白昼。


    如破晓一般的光芒丝丝缕缕照射进窗子的缝隙,绫罗微微眯了下眼,艰难地站起身,看着窗外仔细竖起耳朵听。


    她现在头很晕,眼皮子不住打颤,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晕倒,于是扶着床沿强撑着。雨声,火把发出的噼啪声,人声交杂在一块,极其难以分辨。


    她却听见暗夜中裴忌分外明晰的嗓音:“这里没有公主,只有绫罗。”


    对面,何雪臣冷冷笑道:“不论你做什么,公主永远都会是公主。裴忌,交出公主,我可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


    “求情大可不必。”裴忌高声道。眸中满身寒芒,提起皇帝李简,他的眸色愈加幽黑。


    这世上最不愿意绫罗回去的人,一个是裴忌,一个恐怕就是皇帝李简了吧。


    能逼她喝下忘忧散的好弟弟,她却一直当成宝贝来呵护。


    裴忌目光扫视过满院子的府兵,没什么情绪,神色淡淡的,他似乎全然不怕何雪臣,永远都是这副稳操胜券的模样,瞧着旁人如何痛哭流涕,而他高高在上,冷眼旁观。


    何雪臣从前对裴忌没有任何想法和意见,因为在他面前,裴忌永远是输家。


    裴忌对公主那种赤.裸.裸的窥伺旁人看不出来,但作为公主驸马的他却能看出一二。他曾在公主面前旁敲侧击过几次,询问公主的态度,公主对此人讳莫如深,甚至带着恐惧。


    他从未见公主如此害怕过一个人。


    对何雪臣来说,人生有万千种活法,追名逐利是为一种,纵情山水是为一种,忠君报国是为一种,而自己怎样活则是自己须想明白的事情。所以此前他从未将裴忌放在眼中,他根本不在意裴忌要怎样活。


    但裴忌最不该的,就是伤害公主。


    “裴忌,将公主交出来。”


    裴忌淡淡一笑,雨幕中他手撑一把伞,五官在黑夜中甚是模糊,何雪臣却能读出他脸上的嘲讽意味。


    裴忌:“你凭什么认为,凭这些人就能让我束手就擒,任你摆布。”


    他的目光冷冷扫视着,“不过是一群手拿棍棒的家丁,连一把剑都不敢拿,就想从我手上抢人。”


    “你敢拔剑吗?”他目光看向何雪臣身侧的佩剑,眸中含着十足的嘲讽。


    何雪臣沉默了。


    他从不曾拔过剑,今日这把剑,他来之前并没有打算拔出来。


    裴忌道:“她和你回去以后,你能保护得了她吗?你知道她是因何失去记忆,被何人所害的吗?若是她以后遇到同样的伤害,你要又该如何办?带着你的府兵杀进皇宫吗?”


    “什么皇宫?”何雪臣皱眉。他不想再听裴忌的狡辩之词,裴忌所说这些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交出公主,全都是借口罢了。只有公主府才是公主唯一的家。


    “莫要狡辩!公主在哪,快说!”


    何雪臣怒吼道。


    他温柔了一辈子,很少会有这样厉言厉色的时候,这一句话喊出几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大雨淋漓,打湿他的衣裳,向来衣不染尘的他此刻如此狼狈。


    此时,屋内的绫罗断断续续地听着外面的对话,心中万般猜测涌起。


    裴忌对面的这个人的声音,她无比熟悉,可她却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夫君!”她只能大喊。


    企图裴忌能听见她的声音,将她放出去。


    “夫君...”她声嘶力竭。


    另一边,裴忌真的听见了她的喊声,侧头往这边毫无光亮的房间看来。


    他对何雪臣道:“和不和你离开,由她自己决定。”


    何雪臣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好笑,裴忌到底凭什么觉得公主会选择留下来,无论如何,公主都会选择和他回去的。何雪臣笑道:“你是真傻,还是太过于自负了?”


    裴忌没有理会他的话语,而是转身,走到绫罗所在的房屋前。


    绫罗绝望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心想裴忌绝无可能会放她离开了,没想到下一刻,铁链掉落在地,吱呀声中大门敞开,火光照进昏暗的屋子,照得她眼睛一眯。


    裴忌环顾四周,看清了她弄出来的满地狼藉,蹙了下眉。他缓缓踱步过来,抬起她那被银环磨得血肉模糊的手腕,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轻而易举就将银环去了下来。


    绫罗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身上衣摆全湿了,一身玄衣,比平日看起来更加冰冷。


    他淡淡开口,“你的倔,就都是用来折磨自己的吗?”


    “你不放我离开,我只能这样。”绫罗语气生硬。


    面对这个自己曾经最亲密的人,她此时此刻已经难以再用温柔的态度对待他,难以将她当做自己的夫君了。这些日子的种种无一不再提醒着她,裴忌变了,或者说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去爱着他,无法再不断告诉自己,夫君只是缺乏安全感,他其实还是爱着她的。


    “裴忌...你其实是我的仇人吧。”


    裴忌却轻轻笑了,他抬起她那血肉模糊的手腕,拉她到窗前,就着外面的火光,给她洒上金疮药,再悉心包扎好。一举一动都是温柔的模样,绫罗却能感觉到,这温柔下面压抑着一头猛兽。


    他温柔地拍了拍绫罗的脑袋,一双笑眼,对她不吝夸赞,“夫人真的很聪明,你猜对了,你我其实是仇敌。”


    “现在,我就带你出去,见你真正的夫君。”


    话音未落,他已经将绫罗一把抱起,伞在头顶撑开,雨点噼啪落在伞面上。


    院中何雪臣一身白衣,狼狈万分,风姿却丝毫不减。


    他已经等候多时。


    绫罗被裴忌横抱在怀中,伞面遮挡住她绝大部分的视线,她先是看见一双做工精致的鞋子,随后伞面渐渐上移,何雪臣的面目整个出现在她眼前。


    烟雨朦胧中,他的眉眼也朦胧,如同夜夜的那个梦魇,魂牵梦萦许久,却总是看也看不清。


    绫罗认识这张脸,她曾在大街上见过何雪臣两次。除此之外,没有对他的任何记忆。


    而对面,何雪臣目眦欲裂。


    公主瘦了,憔悴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她一脸病容,曾经她是公主府中锦衣玉食的主子,从无人敢冒犯她半分,而此时此刻,她却是裴忌怀中奄奄一息的菟丝花,毫无生命力。


    “你到底对公主做了什么!”何雪臣道。


    绫罗双眼一片模糊,她本是不想哭的,可不知为何,一看见何雪臣的脸就止不住想哭。心里觉得很愧疚,很对不起他,好像自己丢失了什么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你放我下来。”她对裴忌道。


    裴忌没说什么,依言将她放下。


    她走出裴忌的伞下,一步步走入雨中,靠近那个满身狼狈的白衣少年。雨水和泪水混合在一块,分不清彼此,她瞬间就被大雨淋湿了,还在发热的身体止不住颤抖着。


    她的手搭上了少年温润的眉眼,这样温柔的一双眼睛,眸子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星,这是裴忌无论如何伪装,也装不出来的一双眼睛。


    裴忌的眼中藏着太多情绪,太多痛苦,他经历得太多,生不出这般纯净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少年突然笑了,“公主可知,你我初见之时,你就问过我这个问题。”


    那年初春杨柳岸边,细雨纷飞,踏青的公主沾湿了鞋袜,躲在凉亭里等着下人回去取新鞋。


    少年一袭白衣胜雪,来到凉亭中旁若无人地作画,杏花纷纷而下,美人便在他身后瞧了他多时,直到一画完成,临走时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何晏。”


    “何晏。”大雨中,何雪臣扬起微笑,珍重地看着她,又重复一遍:“何晏...我叫何晏...公主的驸马。”


    听到何晏这个名字,后面的裴忌突然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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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下指尖。


    绫罗喃喃:“何晏...阿晏...”


    何雪臣握住她的手,“对,我是阿晏,我是何晏。”


    “你说...我是公主,那他是谁?”她显得有些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


    “他叫裴忌,豊朝丞相。”


    “裴忌...”她双眸顿时落下一串热泪。


    她不断地呢喃着,“裴忌...裴忌...”


    心中像是堵着一块烂泥巴,上不去也下不来,她拼命地喘着气,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痛苦沿着经络传遍四肢百骸,她浑身止不住战栗着,耳边一片嗡嗡。


    “你说他是谁?”


    “裴忌。”


    她笑了一声,仍旧是不敢相信的神情,“他叫裴忌,那裴晏祯是谁?”


    她仿佛中了降头,近乎呆滞地转过身,往裴忌的方向走。何雪臣要去拉住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拂开。


    烟雨中,裴忌神色晦暗不明,不喜不悲。


    她心头强撑着一口气,整张脸哭得皱在一起,沙哑地质问:“你不是说你叫裴晏祯,是相府的门客,是我的夫君,是裴相的替身吗!”


    “这不都是你说的吗!”


    “我全都相信了,从未怀疑过一丝一毫。”


    “为何要骗我?”


    “为何!”


    她用尽全部力气捶打着裴忌的胸口,手打疼了,裴忌神色都没变一丝一毫。裴忌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撑伞挡住外面的雨水。他的怀抱很冷,很熟悉,他的怀抱曾是绫罗最喜欢的地方,她曾终日贪恋着他的怀抱,傻傻地想着地老天荒。


    如今看来,全是笑话。


    裴忌的声音轻轻传来,他竟然还在温柔叮嘱,“和他回去以后,好好吃饭睡觉,别糟蹋自己的身子。等我...回来找你。”


    绫罗怔忡地抬头望着他,事到如今他还在装温柔,最后一句话如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抓住。什么叫...回来找她?他还是不肯放过她,还想着要继续将她囚禁起来吗?


    没等绫罗反应过来,裴忌就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地吻住了她。


    一吻极尽缠绵,他牢牢抱住她,不让她动弹分毫,肆意地在她口中攻城略地,他再也不掩藏浓浓的占有欲,眸中满是痴心与狂热。


    他简直就是个疯子!她想。


    “裴忌!你放开她!”


    何雪臣怒不可遏,他此生还从未遇见过让他心神如此动荡的事情,除了今日,除了裴忌。


    裴忌没有停下,吻还在继续,而何雪臣怒到双手颤抖。


    “你给我放开她!”何雪臣怒吼。


    裴忌却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抬起头,对他平淡道:“拿起你手中的剑,才有资格和我说话。”


    “你欺人太甚!”


    裴忌丝毫没有理会何雪臣的愤怒,他又吻住身前这个女子,看她的双眸在这吻中渐渐迷蒙,脸颊泛起绯红,哪怕她一直在抗拒,可身体却忘记不了他,她的身体还记得他与她缠绵时的温度和感触,控制不住地被他诱惑,意乱情迷。


    “我杀了你!”何雪臣抽出腰间长剑,提着剑就往裴忌的方向奔来。


    这是他此生第一次拔剑,剑却比想象中要来得轻。


    一剑挥下,寒光闪过,锋利的剑锋划破天上的雨幕,直直向着裴忌的脖颈劈来。


    裴忌完全没有闪躲。


    “不要!”


    一双细嫩的手毫不犹豫地握住剑刃,霎时,鲜血汩汩流下,衣袖鲜红一片,地上雨水混着血水,流得哪里都是。


    绫罗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刚刚裴忌突然就将她松开,她一下子挣开他的怀抱,几乎是下意识就挡在了他面前。等自己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何雪臣的表情几乎龟裂,他一把扔开那剑,将绫罗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捂住,妄图止住鲜血。


    “你是故意的。”他对裴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