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七百平米的办公区，被透明玻璃墙集中隔成一个又一个隐秘的小隔间。


    其中二分之一被划分为相亲男女初次见面时会客室，透明的玻璃墙上贴着高级防窥膜，屋内配备完整的监控设施，致力于为客户打造一个相对静谧且安全的沟通空间。


    剩下二分之一则大多是靠窗位置，用作接待初次来访客户的洽谈室，以及公司领导和几位老牌红娘的办公室。


    午后的阳光穿过办公楼外墙的透明玻璃照进室内，映射在插着粉红色玫瑰的水晶瓶上，在办公桌上泛起点点彩虹光芒。屋内窗明几净，书架上装点着几个可爱玩偶，温馨非常。


    临近月底总结大会，好不容易抽出片刻闲暇的褚伊童正埋头梳理本月的客户数据，将匹配成功的客户信息汇总统计，检查系统中的数据是否还有遗漏，再顺便制作成月度汇报PPT。


    不等她静心完成手头上的工作，她带的新人助理王念便一脸尴尬地敲响她的门，探头探脑询问道：“伊童姐，我遇到点儿麻烦，可以稍微打扰您一会儿吗？”


    褚伊童从文件中抬头，露出明媚的笑容，她两颊有各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一笑便越发明显，让人不自觉将视线落在此处。


    九月底并不过分炽热的阳光打在褚伊童的齐耳短发上，将她栗色的发丝照的浅了一度。


    “怎么了？”褚伊童转动办公椅，对这个她手把手带了两个月的助理格外亲切，“进来慢慢说。”


    王念将玻璃门的缝隙推大一些，灵活钻进办公室，又转头将玻璃门关严，她犹犹豫豫地坐在褚伊童对面地办公椅上，许久都没有准备好措辞。


    褚伊童一直静静等待着，并没有催促她，直到见王念的脸越来越红，她才关切询问：“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的，我没生病。”王念连连摆手，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她将手中的客户资料递给褚伊童，低声开口，“伊童姐，这位女客户三十六岁离过一次婚，带一个六岁女孩儿。她一个月前和一个男会员在公司见过面后，彼此印象都不错，有意继续发展，回去后一直保持沟通，后续也约出去见过好几回。”


    趁着王念说话的功夫，褚伊童飞快扫视完两位客户的基本信息，对王念的卡点和想提问的问题已经猜出个七七八八，她先是鼓励王念：“不错呀，这是快要成了。你才来两个月，就已经成了两对儿，上手速度很快，转正有望啊。”


    王念听到称赞，却没跟着笑，反倒怯生生开口：“这对儿卡住了。”


    “哦？”褚伊童坐直身子，耐心引导，“卡在哪里了？”


    “女会员说，她很信赖我们，说这位男会员质量很高，工作、学历、房产、车子、家世、婚史和体检报告都很详细，也都拿得出手。但是只有一点，她想在结束服务前确认清楚......”


    眼见大学刚毕业的王念再次满脸通红，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开口，褚伊童意识到她可能没有过性/经验，脸皮又薄，对于这种问题不便跟外人咨询，便主动帮她挑明。


    “男会员有过一段只维持了不到一年的婚史，但是没有孩子，女会员担心他是否身体方面存在硬伤，有可能导致后续的婚姻生活不和谐。但是相处时间太短，她又不好亲自去检查，或是跟男客户那边挑明，怕对方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所以她想知道咱们这边能不能帮着看一下，对方功能是否齐全，大小是否正常。对吗？”


    褚伊童越说，王念的眼睛睁得越大，随后她满眼崇拜的惊呼：“姐，你真神了！怎么能猜的分毫不差？”


    合上资料，褚伊童神态平静，仿佛刚才侃侃而谈男性功能的人并不是她。


    “你工作的时间短，后面遇到的多了，就会发现什么类型的客户都有，什么样的要求都不奇怪。相亲的目标是想找能携手一生的人，对于这种方面的考量，也是人之常情。”


    王念紧攥着手腕上的红绳，嘟囔着：“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客户故意刁难我呢。我纠结两天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跟男会员说。”


    见王念情绪不高，褚伊童以为她也像其他实习生一样，长久得不到正向反馈，又在客户这边遇到许多糟心事，有心要离职，褚伊童赶紧调动情绪，笑着宽慰她。


    “你来的晚，没亲眼见到过孟哥闹下的笑话。”


    王念一下子来了兴趣，亮着眼睛追问道：“老板？老板也遇到过这种事？”


    “你别看他经验足，一副可靠模样，有时候做事比你莽撞多了。”褚伊童卷了卷衬衫衣袖，故意夸张的讲解起来，“那是三年前，我刚来公司，老板也是遇到一个这样的女客户，想让咱们帮着了解男客户的身体情况。孟哥性子直，把女客户的顾虑全都一股脑告诉了那位男客户。结果那个大哥性子更直，直接把孟哥抓进男厕隔间，扯下裤子就要给他展示。”


    王念听到这里，眼睛瞬间瞪大了，她右手捂着嘴，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见褚伊童还在卖关子，赶紧抓着她的手腕追问：“然后呢？老板真的帮着看了？”


    褚伊童见王念情绪高涨许多，低声笑道：“那时候咱们公司还没搬到这里，整层楼有十来家小公司共用一个男卫生间。客户在厕所隔间展示完大小，还要展示持/久度，让孟哥等着。孟哥都吓傻了，下意识想要跑，结果男客户不依不饶，拽着他不让走，堵着门非得让孟哥多给他点儿时间。客户说事关尊严，必须一次性检查清楚，让孟哥回头当着女客户的面为他正名。”


    “天啊！”王念想到那个场景，就替老板尴尬，“要是我，我都要吓死了。”


    褚伊童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笑得眉眼弯弯，“谁不是呢。孟哥吓得歇了一周才回来上班，从此以后见到那个男客户直接躲着走。到现在老办公楼那边还有一个传说呢。”


    “什么传说？”


    褚伊童想起这个离谱传说，会心一笑，“他们说十八楼有一对儿男/男情侣，上班时间在男厕所白日宣淫。凭着声音，他们愣是将孟哥认了出来。无论孟哥怎么解释，他们都不肯信，流言越传越凶。后来每次邻居们路过咱们办公室，都会偷偷朝里面张望。老孟忍了一个月，实在受不了了，才咬牙贷款买下这间新办公室。那年过年他都没回老家，带着工人加班加点装修，转年开春就带着我们搬过来了。”


    王念听到八卦，所有紧张和羞赧的情绪一扫而光，她眼神泛光，低声嘀咕：“天啊，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故事。”


    “嗨，在相亲公司干久了，每个人都有一把辛酸血泪史。等你能独当一面后，你处理起来也会游刃有余的。”


    孟献安和褚伊童的办公室紧密相连，他透过玻璃看着屋内笑得花枝乱颤的两个下属，起身走到和褚伊童办公室相连的玻璃门前，轻轻敲了敲。


    不等褚伊童回应，孟献安直接推门而入，倚在玻璃墙上，双手抱胸，懒洋洋对着褚伊童调侃道：“怎么着，又把我的光荣事迹热心散播呢？”


    王念第一次私下见公司大老板，赶紧慌张的从椅子上起身，连连鞠躬，颤着声音打招呼：“老板好！”


    孟献安笑着点头，“小王是吧，别紧张。”


    褚伊童没有应声，笑盈盈的将桌上的文件递给王念，嘱咐道：“这种私密的事情，没有具体评判标准，你无法确认咱们的判断是否准确，你更无法拿捏好客户的心理预期和具体需求。所以，你去联系女客户，跟她说你可以帮着跟公司申请，先不结束订单，帮她适当延长服务期。让她和男客户在医院检查完毕，或是自己验过觉得满意了，不再需要我们继续跟进，或是转介绍新对象后，咱们再彻底结束订单。”


    王念抱着文件夹，拘谨地站在桌边，拼命点头，“好的，我明白了，谢谢伊童姐。”


    见老板大摇大摆走进伊童姐的办公室，熟稔的一屁股坐在双人沙发上，两人似是有话要说，王念赶紧识趣儿离开，她朝孟献安鞠躬道别，随后匆匆出门。


    孟献安今年三十三岁，梳着利落的背头，穿着得体的西服，腕间价值不菲的手表随着他的动作折射出几束刺眼的光线。


    从白手起家，到今天小有成就，也不过匆匆十年。岁月格外善待他，没有让他和同龄人一般发福、脱发，甚至反倒在他的身上添了几丝成熟韵味，成了那种深受追捧的事业型男。


    因为性格讨喜、机动圆滑，且常年与各行各业的男男女女打交道，所以孟献安早早练就了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哄死人不偿命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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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嘛这么耐心哄她，还特意费心给她提供情绪价值。若是觉得她胜任不了，直接开掉，换一个呗。人有的是，走了这个，说不定下一个会更好。”


    褚伊童起身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静静看着在茶叶盒里挑挑拣拣的老板，对于他这种喧宾夺主的行为习以为常。


    “再招人，再培训，也很麻烦。”


    孟献安娴熟的烧水沏茶，不同于刚才面对王念时的随和亲切，此刻他的神情分外冷峻，很自然的对褚伊童吐露真实想法。


    “伊童，你是公司王牌，有培训她们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多接触几个客户。我也想过了，我想把你提上来做总监，把控公司全局。以后带人这种繁琐事，还是交给下面人吧。”


    褚伊童没有应话，端起孟献安递来的茶杯，默默品茶。


    孟献安又为褚伊童续了一杯，妥协道：“好了，你之前在会议上提议不再让服务部帮客户聊天的事情，我会考虑。如果我取缔这项服务，你会考虑帮我吗？”


    褚伊童明白，孟献安的承诺最后也十有八九会像之前一样不了了之，她认可不了公司的新理念，自然不会贸然接手这个烂摊子。


    只要她加入这个行业的初心还在，就不会为钱财丢弃掉原则。


    “再说吧。”


    再一次不欢而散，孟献安俨然有几分愠怒。


    离开褚伊童办公室时，他无奈道：“伊童，公司要发展，固步自封，只会被无情淘汰。我是公司老板，总要为手下人负责。”


    褚伊童没有说话，她也很想问问——他为公司负责，那究竟谁来为想要获得幸福的客户负责。


    慕容彬暂时先将灶台上的火关小些，才接起表姐赵欣冉的视频。


    赵欣冉欢快的声音很快响彻整个厨房，“哈喽啊，然然小宝贝今天在幼儿园的表现怎么样？”


    慕容彬熟练的从书包侧兜里翻出幼儿园老师留的字条，将里面关于周星然小朋友白天喝水、上厕所、以及午睡情况的所有内容一字一句念给表姐听。


    随后他认真补充道：“下午她在幼儿园玩儿的太累了，现在在沙发上睡觉呢。睡醒了我就给她吃晚餐，等明早保姆过来我再走。”


    赵欣冉满脸歉意，“抱歉啊，你好不容易休个年假，还突然把你折腾过来看孩子。”


    慕容彬随和笑着，“姐，干嘛跟我客气，谁家没有个紧急情况啊。再说我也好久没见然然了，怪想她的。”


    赵欣冉的同事喊她登机，她匆忙留下句“再聊”，就挂断了视频。


    客厅沙发上的周星然已经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她揉着惺忪睡眼，含糊喊着：“小舅舅，我饿了。”


    将周星然喂饱，她抱着家里养了六年的蓝白猫，眨巴着杏仁眼哀求道：“小舅舅，我和星星要看《猫和老鼠》。”


    “可你妈咪说不给你玩儿电子产品。你家的电视和电脑都有密码，我解不开。”


    周星然撇撇嘴，就差嚎啕大哭，慕容彬耐不住外甥女软磨硬泡，协商道：“小舅舅去洗碗，这段时间用我的ipad给你放一集。看完你就洗漱睡觉，成交？”


    “好！”周星然将头搭在小猫头上，笑得合不拢嘴。


    慕容彬将碗筷放进洗碗机，不时回头看向沙发上的一孩一猫，确认她们的安全。


    周星然和小猫本来看的很高兴，结果小红薯突然推送：本期《财经要闻》。


    横幅出现时恰逢汤姆猫撞上玻璃，小猫一激动，两只前爪朝着屏幕一个飞扑，就误触开小红薯软件。


    眼见《猫和老鼠》缩小到屏幕角落，小红薯的推荐页面更新，一条条内容展现在眼前。


    小猫困惑地抬眼看着周星然，周星然也扭头看着小猫，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周星然怕舅舅没收她的平板，便学着妈妈之前的样子随手划拉着屏幕，结果反手点进小红薯的一条广告帖，误触了对方的人物头像。


    对话框很快传来一条自动回复：


    很高兴认识您，我是您的金牌红娘褚伊童。如果您有意了解相亲服务，欢迎留下您的联系方式，或是直接点击下方【我要咨询】【联系微信】，与我进一步沟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