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遥远的那天

作品:《萨瓦拉

    “嗯?”


    高索没反应过来。


    “嗯?嗯什么嗯。”迪布米又说了一遍:“高索,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高索盯着迪布米一双灰蒙蒙的眼:“你真的看不见啊,一点都看不见么。”


    迪布米坐在台阶上,无奈的拍拍校服裙上的灰尘,尽管她看不到,只是下意识的习惯。


    高索觉得话题伤感了起来,她说:“我的眼睛是黑色的。”


    “黑色是什么?……抱歉,我真的快忘了黑色是什么样子的,很小的时候就全盲了。”


    该怎么形容呢,高索确实犯了难,只好问她:“那你最后一点记忆呢,在你有限的认知里,你还记得什么颜色?我可以帮你联想…”


    “我母亲的皮肤很白,白,我记得。”迪布米仰头思索,“还有紫色……不是很紫,可能并不是紫色…嗯…呃…”


    高索插话:“那种''紫色'',是你在什么场景看到的?”


    “我叔叔的葬礼上,母亲抱着我站在第一排,我还被他的样子吓哭了。”


    高索:“………”


    “那应该是紫黑色,你描述的''不是很紫''的那一部分,和我眼睛的颜色差不多。”


    迪布米慢慢的瞪大眼睛,试探到:“那我能摸摸你吗…摸摸你的眼睛。”


    高索蹲下来,和坐着的迪布米保持同一水平线。


    她牵起她的手,她的指尖先触碰她的眉毛,手指顺着眉骨向下,抚过柔软的眼皮,轻轻刷过微微颤动的睫毛,最后将双手都温柔地覆盖在她的脸上。


    高索眨眨眼。


    “噗。”迪布米笑了。


    “手心好痒。”


    高索再眨眨眼,眼睑开合的频率和迪布米的心跳同频。


    “高索,你好像一只小鸽子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


    学校的钟楼传来浑厚的敲击声,惊飞了一群正在歇息的鸟。


    “是因为鸽子的眼睛…”高索站起来,坐到迪布米旁边。


    “摸起来也像我的…又软又会颤?”


    “哈哈不是的,是我养的鸽子也会像你刚才那样,脸一个劲往我的手掌心里钻。”


    “我才没有!”高索很不好意思,后背立马出了汗,还有点扎人的感觉。


    “我叔叔下葬那天,”迪布米忽然说,手掌落在膝头。


    “天上飞过一只鸽子。我听见声音,就问母亲是不是我养的小鸽子飞走了。她告诉我,这只是灰色的,你的小鸽子是白色的。灰色……是不是就像我现在眼睛的颜色?”


    “也许吧。”高索最终说,声音很轻。“灰色看起来有点闷闷的。”


    “我每天都在想。”迪布米继续说:“如果我能看见,我要从哪些人或者哪些物开始呢,经常一遍一遍在脑子里排演,反而不知道什么值得我看了。”


    “不过我刚刚啊…”迪布米很欣慰:“最想看见的就是你。”


    “其实,我闭上眼,和你一样的时候。咱俩就能互相看见了。”高索把双腿大大咧咧的伸出去,两只脚在地上左右摇摆。


    “看不见的啦,你又在说玩笑了。”


    “看得见的。”


    看得见的。


    高索闭上眼,仿佛看见了迪布米眼里的世界,遥远的如同前世。


    等她再次睁开眼,今天就变成了那天。


    ------


    “迪布米!”林恩没忍住推了高索一把。


    高索拄着拐杖差点摔地上。“干啥啊!又怎么了。”


    “神游了?”林恩擦了擦额头:“你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


    “?你也瞎吗。”高索不明所以。


    “你怎么骂人呢。”林恩皱眉。


    “我们马上就要过绿斑沼泽了,得往脸上涂些东西,颜色要和自己的眼睛一样,才不会被沼泽蒸出来的绿气迷惑然后被吃掉。我不能光凭肉眼分辨你眼睛的颜色,万一有差错,就是我的责任了。”


    “那个……”高索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不还有瞳孔和眼白么…”


    林恩一个眼神刀过来。


    “黑色黑色,黑色的。”高索回答。


    两人没走几步,就闻到了气味。


    绿斑沼泽的气味相当浓烈,对鼻子实在不算友好。


    高索被呛的实在难受,就把围巾当口罩用了,一边用左胳膊夹着拐杖,两只手费劲巴拉的系紧布料,一边瘸着腿含糊的喊:“等等!”


    林恩站定了,不是因为在意高索的呼喊,而是她们距离沼泽只有两米了。


    绿斑沼泽不仅难闻,颜色也十分可怖,乍一看好像树林里干枯的一条河道,走近之后,向下方几米处细看又像一片黑土地,黑里透红。


    高索躲在林恩身后,双手搭在她稳健的肩膀她上,探头探脑的。高索十分怀疑的说:“林恩,你确定这东西不是那些商队留下的另一个茅坑吗?”


    林恩扭头,看着高索,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你的围巾看着很眼熟。”


    “这就是一条普通款的吧,灰色的围巾满大街都是。”高索心虚了,这是她从兵营逃出来之后在车站顺手拿的。


    “绿斑沼泽这几年越来越难闻了,说明它吃过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林恩扭扭脖子,继续道:“要说它是厕所也没毛病,毕竟那群被吃掉的…肠子里也有没消化的。”


    “就不能换条道吗…”高索缩缩脖子。


    “可以。更费时间而已,只要到时候你接受截肢。”林恩抬抬下巴,示意高索别忘了伤腿。


    “好吧!那就一气呵成过去吧!”再耽搁下去高索都要被臭晕了。“不过……怎么跨过去呢。”


    “我不知道。”林恩睁大眼,有些发呆。


    “???”


    “你不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么……”


    “当兵的经常和人打交道而已。怎么对付变异生物我可没什么经验,唯一知道的保护措施还是听别人说的,就是往脸上涂抹和眼睛颜色一样的颜料。”林恩老实回答。


    “绿斑沼泽是有意识的?”


    “是啊,爱好是吃人。”


    “那…那个人真的没有告诉你更多内容了?”


    “呃……”


    “想不起来了吗,千万要仔细想想啊!”


    “哦!想起来我们当时正在参加葬礼。”


    “抱歉提起伤心事。然后呢然后呢,他继续说什么…”


    “他说,要是小赵单独行动时小心点,记得往脸上涂颜料就好了,就不用走在我们前边了。”


    高索:“………”  她故意的吧。


    “事已至此,咱们就先把颜料涂上吧。”林恩走向二人身后不远处的土地,很容易就挖到一捧粘腻的棕色土壤。


    高索也开始寻找,转了一圈没找到黑色,黑色、黑色、黑色……她有些着急了。


    林恩用手指着远处岸边的泥土:“你一直在找什么呢。这不是有现成的吗,它们只是被下方的沼泽的沉积物渗透黑了。”


    “下方的沉积物…也是黑色的??”高所背对着林恩,语气相当颤抖。


    “怎么了。”林恩甩掉指尖的黄泥,准备起身走向高索。


    “不对。不对不对,林恩!我从一开始看到的沼泽就是暗绿色的…”


    绿色?只有即将被沼泽吃掉的人才会看见绿色和它散发出来的雾气。


    “林恩!!!”


    林恩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就已经被一条突然冲向背后的物体缠住了脖子。


    “!”林恩下意识的抓向自己的脖子,结果摸到手里的只是一些棉料!


    高索……的…围巾???


    林恩连人带背包一起被“围巾”缠倒在地上,她马上去拔腰间的匕首,显然“围巾”的速度更快,很快生长出了更长的料子,缠住林恩的双手,灵活的像条饿急眼的蟒蛇。


    高索反应过来冲向林恩。“围巾”已经捂住了林恩的嘴,还有一部分正在缠绕她的腿根。


    高索抓住这个间隙,大力扣出匕首,正打算狠狠割开它!


    “唔!唔唔…”林恩疯狂摇头。


    “……都这时候了也不愿意相信我的技术吗。”


    “可是你都要死了啊!它越来越紧了!”高索只管挥动匕首,从林恩胸前缠绕较少的地方下手。她真的害怕,林恩要是没了怎么办?怎么办……


    一滴血滴在林恩的颈窝,然后是顺流而下的血腥。她本来都要窒息了,却看到高索在认真的割断“围巾”,被割断的地方很快生长出新的部分,爬上高索的手,试图阻止她。


    高索任凭它如何大力牵动自己,手部还在平稳运作,刀锋每割四次,就有三次落在她自己的虎口和掌心上。


    别这样!停下迪布米!


    高索此时眼里只剩下了围巾。


    她像只丧家之犬找到车站时发生了什么?


    她冷的厉害,看到站台座椅上遗落着一条围巾,就弓着腰,着急忙慌的塞进自己的怀里。


    有两个一大一小的流鼻涕小孩,站在另一边看着她笑:“小偷。”


    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小偷……


    她不是小偷。她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她只是小时候贫穷,这说明不了什么,她已经坐进了亚格的办公室,迪布米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迪布米是很厉害的科学家,她不是小偷她有年薪的,她的居留证延期审查就快通过了,她和这群肮脏可悲的杂碎不一样!!!!


    “小偷把围巾还给我!”


    “把围巾还给我!!”


    “把林恩还给我!!!”


    围巾失去了生命,仅仅挣扎了一下,就散落在林恩的身体上,两人周围全都是飞扬的棉屑。


    高索的血染红了围巾,渗透进林恩衣服最里层的打底衫。


    “我看见了……”高索木愣的流泪。


    “什么…”林恩咳了一口,扶着地艰难的起身。


    “我就说我能看见的…”高索又笑了,空洞的眼睛瞥向还在流血的双手。“我知道咱们要怎么过沼泽了。”


    沾满血的围巾此时又开始活动,没等林恩警戒。它自己就乖乖的滑向跪坐着的、满手鲜血的女人,缠绵亲昵的重新回到高索的脖子上。


    延伸出来的部分,则分左右两条滑进高索的手心,它身上的血迹慢慢消退,直到愈合了高索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