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有一个律师朋友

作品:《浮灯照夜行

    1929年冬的上海,苏州河上的雾裹挟着煤烟味儿四散在静安寺的街头。彼时经济大萧条的寒流正席卷全国,可“大上海舞厅”的琉璃灯却亮得晃眼——丝绒帘幕隔开了街面的清冷,黄铜扶手灯映着的酒光,舞女裙摆上的亮片跟着留声机的旋律不断闪烁,倒像把寒冬隔在了门外。


    经理周堂林站在吧台后,手里转着把包浆的紫砂小壶,眼角的褶子堆着笑,目光却把满厅客人扫得透亮——他在上海风月场混了二十年,从跑堂到经理,最懂“金主”是舞厅的命,能来这儿掷银元的,不是洋行少东就是租界阔少。


    他们的钱,是舞厅撑过寒冬的“炭火”;而他这经理,就得做那“护炭人”。既要捧得了金主陪够笑脸,又要能压得住场面上的乱子;有场面话,也有实在理。不能让客人扫了兴,更不让舞女们坏了规矩。


    崔文莉是舞厅里最扎眼的“头牌”,却从不是靠逢迎。她今年十九岁,左眉梢有颗小小的痣,笑起来时痣会跟着眼尾弯,不笑时却透着股沉静的硬气。她老家在南通乡下,是普通农户家的女儿,前些年家乡收成差,日子过不下去,才独自来上海讨生活。起初在纱厂做女工,后来经同乡介绍进了舞厅伴舞,凭着肯学,慢慢练出一副亮得像浸了蜜的嗓子,唱《夜来香》时,“那南风吹来清凉”一句能让满厅的喧哗都静半拍。


    她也有着自己的规矩:客人送珠宝首饰,她笑着推回去,“先生,我戴不惯这些,您留着送别人吧”;有人想借跳舞占便宜、拉她的手,她会不动声色地避开,只顺着舞步转个圈,轻声说“您慢些,免得踩了我的裙摆”,那份不卑不亢的劲儿,在鱼龙混杂的舞厅里格外显眼。


    沈敬尧是冲她来的常客。他是“沈记洋行”的少东家,二十三四岁,穿英国进口的西装,口袋里揣着镀金打火机,每次来都要包下二楼的小包厢,点崔文莉唱两首歌、跳一支慢三,出手就是双倍小费。


    周堂林见了他,老远就把紫砂壶揣进怀里,堆着笑迎上去:“沈少爷,今天还是等文莉姑娘?我这就让人去叫她,保准耽误不了您听歌。”沈敬尧不怎么多话,只点点头,目光却黏在崔文莉身上,带着富家子弟惯有的直白——他觉得,只要肯花钱,没有捂不热的人,崔文莉的“规矩”,不过是还没被他的诚意“打动”。


    起初,崔文莉只当他是普通客户。沈敬尧跟她聊家乡,她就说“南通的秋天有稻花香,风里都是软的”;沈敬尧问她喜欢什么,她就说“喜欢睡前看几页旧书,能安下心”,语气不热络也不冷淡。有次沈敬尧提出送她回住处,车停在弄堂口,崔文莉攥着包里母亲缝的蓝布手帕,不等他开口就说:“沈少爷留步吧,前面巷窄,我自己走进去就好。”她租住的石库门小屋挤在巷尾,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旧木箱,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这是她在上海的“落脚地”,普通却安稳,她不想让外人随便闯入,更不想让“舞厅”的生意,缠上自己的私人生活。


    这样的相处持续了四个月,沈敬尧觉得“火候到了”。12月的一个周六晚上,他的包厢里多了瓶法国红酒,水晶杯晃着暗红的酒液,他给崔文莉倒了半杯,手指敲着杯壁说:“文莉,我为你花了多少?小费、包厢费,还有上次你说手冷,我立马让司机去买皮手套——你总跟我隔着层东西。下周我生日,陪我去杭州西湖玩两天,就我们俩,回来后你要是想换个活法,我也能帮你安排。”


    崔文莉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让她更清醒。她放下酒杯,欠了欠身,语气没了往日的温和,多了几分坚定:“沈少爷,您花的钱,买的是舞厅的歌和舞,这些我都给您了。可我的私人时间,不能卖。我在这儿是陪您唱歌跳舞的,私下里,真的不方便。”


    沈敬尧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了,温和全没了,语气沉下来:“不方便?你一个舞女,跟我讲这些?我给你的还不够多?”


    “舞女也有舞女的底线。”崔文莉站起身,拎着裙摆就要走,“包厢时间快到了,沈少爷慢用。”


    她没回头,自然没看见沈敬尧眼底翻涌的阴鸷——他从小要什么有什么,从没人敢这么驳他的面子,崔文莉的拒绝,在他眼里成了“不识抬举”,更成了让他丢面子的“挑衅”。


    那之后,沈敬尧再没来过舞厅。崔文莉起初没在意,直到一周后,她在后台换衣服时,听见两个服务生凑在一起嘀咕:“你听说了吗?崔文莉跟沈少爷好上了,收了人家的珠宝,转头又跟别的客人勾三搭四,沈少爷气坏了,说要让她在上海混不下去……”


    她猛地拉开帘子,手里攥着戏服的边角,指节都泛了白:“这话是谁传的?”


    服务生支支吾吾,最后才吐实:“是沈少爷跟周经理说的,还跟常来的几位先生也提了……说您是装清高,其实私生活乱得很。”


    崔文莉的心沉了下去。没过几天,谣言就像疯长的野草,在舞厅和她住的弄堂里传开了。来舞厅的客人看她的眼神变了,有人故意当着她的面说“水性杨花”,有人点她跳舞时动手动脚,还嬉笑着说“反正你也不在乎”;有次她唱错了一句词,立马有人吹口哨起哄:“沈少爷的人,怎么还唱跑调了?是不是心思没在这儿啊?”


    周堂林找她谈了两次,第一次是在他的办公室,紫砂壶放在桌上,热气袅袅的,他叹了口气:“文莉,不是我逼你,沈少爷这尊佛,咱们现在还惹不起。大萧条的时候,多少舞厅关了门?咱们能撑到现在,全靠沈少爷这些客人撑着。你要是能跟他服个软,这事也就过去了。”


    崔文莉低着头,指尖抠着桌角:“周经理,我不能。我来上海是讨生活的,不是来卖自己的。”


    周堂林看了她一眼,眼底的褶子软了点,从抽屉里摸出两块银元推过去:“我知道你性子硬,可沈少爷那人……从小没受过委屈,他要是认定了的事,不会轻易罢手。我再帮你周旋几天,你自己也多当心。”


    可周旋没用。沈敬尧的谣言越传越凶,连她租住的弄堂都容不下她了。邻居大妈见了她就躲,有次她去巷口买早点,摊主居然把蒸笼盖一盖:“我们这儿不卖给你这种女人,别脏了我的包子。”晚上下班回家,总有人在暗处吹口哨,喊些难听的话。有天她对着镜子,看见自己眼底的红血丝,才发现这半个月来,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唱错了三次歌,被客人投诉了两次——沈敬尧的报复,正一点点毁掉她在上海好不容易攒下的一切。


    她试着托人找沈敬尧谈,可对方根本不见,还让传话的人带话:“她要是不肯跟我走,就别想在上海混下去。”那一刻,崔文莉攥着母亲缝的蓝布手帕,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终于明白,沈敬尧要的从来不是“喜欢”,是“掌控”,是“我得不到的人绝不能好过”的偏执。


    走投无路时,同乡跟她说:“不行找个律师呢?听说律师公会里那些人都有点人脉和手段,也许……”


    崔文莉攥着攒下的几块银元,又摸了摸怀里的蓝布手帕,站在江若霖的律师事务所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想就这么被毁掉,她要告沈敬尧,要让所有人知道,那些谣言都是假的,她的名声、她的底线,不能被他随便糟践。


    江若霖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小元爷。


    她眼睛流露出一些兴奋:“这个案子不复杂,就是名誉权侵权纠纷,崔文莉风评受影响也很容易取证,而且我如果能接到这个,那……”


    小元爷打断她的话:“那你这个月生活费就又着落,而且你还想借着这种比较争议的事情引发一些话题量,要是能上报纸,你的名气也打开了对吧?”


    江若霖点点头。


    几年的相处,让小元爷和她之前有了一些默契,但这不代表他赞成她的所有。


    小元爷不想表现得不那么高傲,但翻白眼的习惯是很难改掉的。他反问她:“这么好的案子,落到你一个新人女律师头上?”他特地加重了“女”这个字。


    她听出来了,面色变了变:“你不会也看不起女律师吧?”


    小元爷没打算假装:“老实说,真有点。整个上海,能让人叫一声女律师的除了那位郑女士,还有人吗?别学人家,人家什么背景,你什么背景,你自己心里要有点数!”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哼:“法律都允许的。大清也已经亡了。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现在算命糊口的本事,还是从那些‘晚清遗老’手里学来的,你恋旧,我理解。”


    嘴还挺毒。


    小元爷没在意,只是反问:“这案子你师父怎么不接?”


    江若霖愣了一下,想了想:“可能是怕得罪沈敬尧,我师父接的案子都比较求稳,这是他一贯风格。”


    这话更好笑了。


    小元爷戳穿了这句话,因为这压根不是什么名誉权侵权纠纷,是崔文莉美化了自己,她就是被包养还想立牌坊的婊子!


    日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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