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哑巴

作品:《我的爱人

    黎苏就不会给他找不痛快。


    那晚她一过来他俩就聊过,他听说她就是哄哄莫瑶,心里舒坦些,但还是重申了遍态度。


    恋爱还是不比签合同,权利义务写得再清晰,一旦执行人心思变了,走向就会变得诡异。


    最坏是一方一味付出,一方并不享受,等哪天不声不响突然发难,在人群中、饭店里哭起来,指责他一连半个月见不着人,指责他心中他妈第一工作第二,连当事人家属都比自己重要,指责他从没想长久只把自己当工具,那场面就极尴尬。


    次糟心是嘴里接受,私下疯狂查岗,在外地开着庭,对方一顿连环call后小作文,电话打到了所里,弄得全所都以为他开庭时间乱搞,那也可怕得很。


    ……他就是从这些过程渐渐总结出,不是有人表白就合适在一起,难得是同频。


    尽管他以为成年人都能事先有所判断,但还是感到自己有事前不断补充说明的义务,就像商场有提醒小心地滑的义务。


    黎苏刚听他说完就骂声傻帽,我也是我妈第一工作第二好不好,对你好还嫌弃,我很抢手的知道不?


    他看她笑也笑。


    他当然知道她不缺追求者,客观说如果是在婚姻市场,他的确不够格说这些。


    但人各有“志”。


    假如她有了别的打算,他一定会真心祝福她,可现在,比起半夜大老远来接他、给他送吃的的黎苏,他还是更适应那个更关心美容觉的黎苏。


    那样会公平一些。


    他说完了,这之后就等着人家选择,他就不需再为多余的事操不该操的心。黎苏则很潇洒地点了点头,说也好,她要哪天改了主意想结婚,一定通知他封个大红包。


    他应了。


    平时他俩很少能凑一块儿约会,难得这个周末碰上她喜欢的戏周年巡演,他也应了。


    啪啪啪——


    一片强烈的掌声中他睁开只眼。


    舞台的灯亮了,穿红裙子的女人、白衬衣的男人在中央鞠躬谢幕,四周掌声雷动。


    “……演得太好啦,唱得也太棒啦,我永远爱白衬衣!”


    “……我看哭了呜呜呜,为什么要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啊……”


    “……啥玩意儿,比比来比比去,不如看蝙蝠侠……”


    “……我最喜欢‘爱一个人十分却只能表达出一分,还不如你爱一个人一分而表达出十分’……”


    场中座无虚席,人群陆续嗡嗡散场,他看见黎苏眼里像有泪光。


    摸裤兜没找到纸巾,那动作却引她转过了头来,幽幽控诉:“你睡了整整俩、小、时!”


    “……今天运动量有点大。”他摸了摸鼻尖儿。


    完全忘了自己是从哪儿睡着的,只觉得那你爱我我爱他的氛围太适合睡觉了,没想到黎苏火眼金睛,黑黢黢的也能发现。


    她素颜也挺漂亮,今晚看得出来打扮更用心,一条彩色吊带连衣裙,盘了个看不明白但挺秀美颈的头,化了个看不明白但挺漂亮的妆,尤其眼周亮光闪闪,暗夜里仿佛一只精美的花蝴蝶。


    而他不过是像个终于不用干活的晚上,换上舒适的t恤和牛仔裤,五分钟就出了门。


    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应该看见对方付出的隐形精力,他拉住她手,“去吃你喜欢的那家意大利菜好啦。”


    黎苏哭笑不得。


    莫言自称山猪吃不了细糠,嫌西餐没味儿吃不饱,别说主动提,除了过节根本拖不动他。


    “要提前预约啊。”


    “那换一家,你想吃什么。”


    “吃日料。”


    “……行。”


    她得寸进尺,“我还看上了一条项链儿!”


    “发我。”


    “直接去店里,不是七夕礼物哦。”


    “行~”


    他都忘了七夕是什么时候了。


    要论天底下最会讨女人欢心的还是非柜姐莫属,只要肯掏钱。


    莫言虽然和大多数男人一样,看不出这根链子跟那根链子有什么分别,好在付钱爽快不瞎比比,出来黎苏心情已大好。


    除了项链她腕上还多了根细金镯,是她自个儿买的。


    “自己花钱也是种快乐啊,”她拨着镯子:“可惜你不爱这些,姐姐的钱都没处花。”


    严格算黎苏是比他大一个月,他淡淡笑了笑,搭住她肩膀:“该吃饭了。”


    约的地方就在附近,步行十来分钟。


    他对生的炸的甜的兴趣都不大,在J城这样胡同错落古建筑遍地的地方,那门前樱花和仿日式建筑也显得不中不洋的,但难得远离喧嚣独居一隅,撇去盛大和沉重,逐渐静谧的小道,浅淡的碎光,又挺适合一个无所事事的夜晚消遣。


    黎苏挽着他手,吐槽上周和何知看的新电影儿,又顺带说了几个工作圈八卦,他不时回几句。


    门口两个服务员用日语说了声“以拉下以马色”。


    换鞋。


    忽然门内咚咚咚一串脚步声,踩得木地板仿佛地震,两个身影像炮弹,一个冲一个拉,要不是莫言手伸得快,黎苏一定被撞个仰面朝天。


    他将她揽住,冲人皱眉:“走路不看路?”


    “对不起……”


    “对不起……”


    两串声音同时响起,他分辨出了其中一个,瞬间眉一皱,感到自己最近最该先去买个彩票。


    ——四年间相隔几公里、八年里同一座城,石沉大海的人,这一个夏天还没过完,居然给他撞见三次。


    次次有惊喜,大庭广众跟个女人拉拉扯扯的,什么毛病?


    女的压根儿没看他们,强行抱住旁边那个的手,声音委屈了八个调:“……哥我不说了不行吗,我就想找你吃饭……”


    他眉心又一跳。


    “汤圆儿?”黎苏却很高兴,“你几时回的?”


    他做梦也没想过有天会带女朋友和这个人吃饭。


    更没想到他身边也会跟着个女人。


    这个叫汤媛的女人看起来相当艺术,不过二十上下,巴掌脸爆炸短卷大红唇,小吊带超短裤马丁靴,浑身五颜六色的首饰加起来怕得有十斤。


    举止也相当大开大合,刚见了黎苏跟抓住救星似的眼睛一亮,“苏苏姐!”


    还没等她说话,又拽住另一个,“诶哥你别走,姐快帮我抓住他!哥,来都来了……”


    那声“哥”扭曲得他心里盘了条蛇。


    他才不想跟他吃饭呢。


    他再也不会跟他吃饭。


    他已经认知清醒,不过就是结了点儿怨的老同学,又结了点儿新怨,自觉有理由没好脸。瞥见她那“哥”满脸不爽,先开口说:“你们走吧,我们订位……”


    “等等,”黎苏飞快凑他耳边,“要不一块儿吧,我小时候还抱过她呢!”


    “……”


    他只好挑衅地看着对面,难道他还要跟他吃饭?赶紧,再说句“不关你的事”……


    对面果然扫她一眼,冷冷说,“松手。”


    黎苏松开手,只是忽然盯着纪凡的脸,狐疑道:“帅哥,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啊?”


    “没见过。”


    “……不对吧。”


    她打量人的瞬间脑子飞速转动——很少看男生这么白,说:“……你是不是有件XX牌子XX系列的黑T恤?你六月中旬是不是在J城机场?”


    纪凡:“……”


    “当时我还说,也给你买过一件来着,是不是?”她向莫言确认。


    莫言:“……”


    “我……”


    “断货了,过几天就到。”纪凡语气有几分僵硬。


    “?”黎苏笑眯眯说:“不重要,难得一块儿,进去再说吧。”


    重要的是几个人堵门口太难看了,对不起她这条美丽的裙子,那个汤圆儿趁机拖他,“就是就是!哥,咱们一起,都点好了。


    于是,他们就这么荒谬地面对面坐着。


    期间他并不想施舍一个眼神,但对面实在太晃眼了。


    一进包间,桌上已经满了,那丫立刻过河拆桥,只顾往旁边碟里夹菜。但凡旁边多吃了口什么——他几乎不吃红肉,海里的正好,全程目不斜视,真是来干饭的;她立刻像个为爱昏庸的女帝,让人再上一只蟹锅,舀出香浓的蟹汁淋在白米饭上,殷勤地让他泡饭吃。


    “哥你就别吃生的了,你胃不好……”


    没长手?


    莫言胃口都不好了,整两个神经病。


    黎苏刷刷又点一通,确定没人开车,又叫了瓶酒:“媛儿,没听说你回来啊,没多久吧?”


    “上个月。”


    “研究生念完了?”


    “嗯啊,回来干正事儿。”


    “你爸不说你打算留外边儿了嘛?”


    她稍哼了一声:“本来是,我哥要回来。”


    “……”


    黎苏朝莫言笑:“年轻就是好啊,诶,都坐一块儿了,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介绍呗,纪凡,不可胜纪的纪,非凡的凡!”


    “……”


    黎苏被年轻人的狂妄唬了一跳。


    “……这么厉害,幸会幸会。”她很快捧场地说:“我男朋友,探渊的合伙人莫言,搞刑事的。”


    汤媛终于瞥他一眼,稍感意外。


    “我妈发小的掌上明珠汤媛,”她同时向他介绍:“师从Y国那个什么麦克儿,拿过好几个奖,大画家。”


    他也稍感意外。


    ——非凡的凡,你又知道他多少?


    他没有参与对话,大热天好像也不觉得热,依旧是长袖衬衣长裤,微垂着头。


    表带收缩了一格。


    他忽然放下筷子,拉了拉袖口,莫言目光微抬,他却仿佛只是个无意识的举动,继续干饭。


    “我都快25了好不好,”汤媛抗议:“肯尼啦不是麦克,目前还不是大画家,等我办展就请你们来玩儿啊。”


    “说你年轻还不好,你才24,我都奔四了。”


    “可你还是很漂亮啊,这么久没见,也一点儿都没变老!”


    这丫男人似的把黎苏一扫:“你身材好,还会打扮,这款项链儿很衬你。难怪我妈说你高中被人拉去演电影儿,姐我要是蕾丝我就追你。”


    莫言:“……”


    “还是这么会说话,”黎苏被夸得花枝乱颤,手指抚摸脖子上的小坠子:“这位买的。”


    “哟哟~”汤媛嘿嘿笑了阵。


    “笑什么。”


    “其实我刚还以为,你包了个大学生呢。”


    黎苏:“……”


    莫言:“……”


    黎苏佯怒:“刚说你会说话,这就说我老年吃嫩草啊?”


    “什么呀,说你酷。”她被冤枉了似的。


    “……”


    她又看莫言:“不过律师不都很能说吗,怎么话这么少?”


    “工作是工作,”黎苏摆了个手:“男人话多想毒哑。”


    她又往旁边碟里加了个鹌鹑蛋,哈哈哈笑:“对对对!”


    一道道推拉门隔开了不相识的人,包间挺雅静。她的笑声犹如被取悦的风铃,哗啦啦一阵刮过。


    对比下莫言确实进屋就哑巴了,黎苏瞥他一眼。


    他俩都忙得像陀螺,除了何知她还没机会把他正式介绍给朋友。不过,不管是正式介绍还是像今天这样的约会意外,他其实一直表现得很好,无论对象是男是女,都能展现出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风度,社交,买单,既不装b聒噪,也不会过分冷场。


    但今天他没动过几筷,垂着眼,像在看对面碟子里的溏心鹌鹑蛋。


    这么几句玩笑,他不会生气呀,她不确定了,给他也夹了个蛋:“我记得你不喜欢啊。”


    莫言偏过头,她安慰般拍了拍他脸:“给你点了份拉面——你喜欢的那种超辣的。”


    他这才朝她笑了笑:“谢谢。”


    还不如流口水来得痛快,他又想。


    收回目光,汤媛又问:“对了苏苏姐,你刚说什么衣服什么机场啊?”


    说来有点儿可笑,桌上两个男人都像哑巴,各自身边的女人倒像两个代言人,对面专心干饭、仿佛被遗忘了的人像是皱了眉,但已经来不及阻止了,黎苏已经开口。


    一听C城,汤媛立马扭头:“哥你回去了?回去干嘛?”


    “没什么。”


    说了句废话。


    废话却也能让黎苏揪了个话头:“纪先生你也是C城人?”


    他哦了一声,淡淡说:“不是,在那儿待过。”


    黎苏又问:“你俩也是大学校友啊?”


    纪凡放下筷子。


    汤媛猛地笑喷。


    莫言和黎苏都看向她,黎苏不明所以:“……傻乐什么?”


    “我哥只是看起来年轻而已姐,”她是在傻乐:“他就比你们小一届。”


    两人都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