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般配

作品:《我的爱人

    纪凡瞥他一眼:“你女朋友有意见吗?”


    我生活能自理。他下意识想说,出口成了:“黎苏不一样,优雅,成熟,大方,有边界感,漂亮只是她最普通的优点。”


    “哦,”纪凡挺真诚地说:“恭喜,你们很般配。”


    “都这么说。”莫言一笑:“倒是没想到你会喜欢这款。搞艺术的,个性富家女,嗯?为爱痴狂啊,都追到国外去了。”


    “自我是艺术家的创作优势。”他也夸了一句。


    “……艺术家,我们俗人,不懂艺术家,”莫言缓缓吐了口烟,又问:“不过,你俩还没在一起吧?”


    他没说话,像是默认了。


    “没看明白,你到底是想跟人在一起,还是不想啊?”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都可以想见,每句话都能得到这个标准答案。


    大概是听多了,再这么来一句他也不会意外,却又对自己微感不适。


    跟他聊这干嘛,合适吗?怎么也有点儿离谱,他想。


    但如果不是他说什么般配,他压根儿不会问,如果他说不关你的事,他也不会继续不识趣。


    不过纪凡并没有喷他,在这一刻他仿佛接受了他的窥探:“想又怎么,不想又怎么?”


    “想……”莫言顿了顿:“……要真想,不觉得你太不干脆了?”


    “不干脆?”


    “当然,想……就得抓紧,感情这东西很脆弱的。”


    “多脆弱?”


    他吐了口烟,望向院子另一侧,语气轻松:“没回应的感情,至亲也受不了吧,何况是个陌生人?”


    这话不能细想,那丫头考大学之前补习,至今也六七年了,这么多年万里长征没见着脆弱,轮得到他说什么。


    纪凡没反驳,只是吸了口烟。


    他又说:“当然,你要是不想,就应该保持点儿距离,孤男寡女的,住家里不合适吧。”


    纪凡不置可否,只点了下头,说:“受教了。”


    仿佛在跟他探讨一道课题,当真从中得到了某种启发。莫言顿了一秒,扭过头:“学霸还要人当情感导师?这些年没谈过?”


    纪凡偏头看他。


    那乌黑的眼睛映着灯笼的微光,像沉静的夜海。他看了一秒,两秒,忘了抖掉的烟头积了一长截半死的烟灰,终于承受不住无声掉落,听他说:“谈过。”


    “……谈过,”他听到空气安静了几秒钟,而后是干巴巴的声音:“……不多吧?”


    没有男人乐意被说经验不够丰富。


    他不缺经验,身边最奇葩的数在一棵树上吊死这么多年的李岩,那是有贼心没贼胆,赵其这个处男也要不断强调真爱理论来支撑自己,因此这话有点儿讨打。


    纪凡对这问题却很无所谓,直接说:“三两个。”


    轰——木星撞地球。


    三两个。


    轰轰轰。


    三两个木星撞地球。


    那确实不多啊,他原本可以说。


    “三两个……”声音却没掩饰住惊讶:“你?”


    纪凡好笑:“我怎么。”


    “你……什么样的?”


    “什么?”


    “你谈的。”


    “哦,一个女人和一个……”


    “一个女人和一个什么?”


    “……”纪凡察觉到什么,微微皱眉。


    莫言好笑:“你这算数和分类都给我整不会了,三个还是两个,女人和男人?那不可能。那是人妖?”


    “……”


    “那我还不知道有别的人类呢,”看人眼皮子微微斜起,泄出一丝冷气,他对自己说了声打住,话太多了叶行,没必要;但这时他似乎极需他来说“不关你的事”,飞快把人重新打量了一遍:“……也是搞艺术的?我说你口味怪奇特的,又是在搞研究还是怎么着?”


    几乎能清晰地感到虚假的和谐是如何消失的,他看见那眼皮子眨了下,烟头还剩小半,他就在垃圾桶上摁灭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说真的,你是不是太……”他一时没找到合适的词,鼻腔先发出哼笑:“又是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又是补习生……本来就不合适吧,那毕竟是学生,做老师是让你教书育人,不是去泡小朋友的,你的道德感不会让你早点儿保持距……”


    “莫律师。”纪凡半转过身,叫他。


    他无论长相还是声线都偏冷偏淡,给好脸时会让人有点儿被搭理的窃喜,没好脸时又想挑衅几句。


    莫言却被叫得一愣。


    这是他头一回这么叫我,他想。


    真奇怪,像叫的一个连我也不认识的陌生人。


    等了半天纪凡却没说话,他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


    “卫生间有一口吐出坑外的痰,刚三环还出了个车祸。”


    “?”


    口痰这词压根儿不像从他嘴里出来的,车祸又关他什么事儿?


    于是他头一回完全没摸着头脑:“关我什么事儿?”


    “你也知道不关你的事,”纪凡淡淡说:“你要道德感多了无处释放,多的是事让你管。”


    “……”


    他默了两秒,咬牙:“你跟以前还真不一样了。”


    “你不是说过了吗?”


    “……”


    进去了。两个男人在屋外抽烟上厕所的功夫,两个久别重逢的女人也已经在里头干光了第二瓶酒。黎苏红着脸,撑着下巴打瞌睡,汤媛没什么气势地谴责她哥又抽烟。


    被谴责的人没说她多管闲事,只是看了眼桌上的面:“十一点了,吃完了走吧。”


    要走赶紧走。莫言下意识还想继续。


    然而转眼灯光、陪客和满桌狼藉赋予了这里一种更健康的氛围,从进来开始对面的人也没再看他,今晚的对话显然已经结束了。


    他对桌上那碗坨掉的面更没了胃口,空了半天的五脏庙却叫嚣着需要,想再叫一碗,黎苏闭着眼靠在他肩上。


    “……快点儿吃老公……我还要睡美容觉,明儿还要早起上班儿呢,我周一好忙好忙好忙好忙好忙的……”


    “……”


    他捡起酒瓶子看了眼,16度。


    黎苏酒量菜但非常爱喝,喝多后智商掉线,话多且重复,逮谁都叫老公,据说还会莫名其妙地哭。


    在某年被何知录过一回完整视频后她就反省了,曾特意交代他,一个合格的男朋友必须会看形势,看她要醉了就得赶紧送她回家,以免损坏她形象。


    莫言自觉只要别让他干办不到的事儿,还算个合格的男朋友,看她已有这征兆,虽有些尴尬,也不再废话。


    早年锻炼出来,一碗面三分钟就能解决,今天也只多了两分钟。


    这期间黎苏重复了三次让纪博士送汤媛回家。


    “……姐,你一半儿都没喝到呢,你酒量这么差怎么在单位混,”汤媛倒是学习了,借酒劲抱住旁边人的胳膊:“我都说三遍了,我今晚睡我哥那儿。”


    纪凡抽出胳膊让人坐稳。


    “……凭实力OK,不知道了吧,我实习第一天就说我过敏,喝了要死……原来你们都住一起了啊……”


    “刚才说过啊……”


    受教了吗,这算培养感情还是保持距离?他心里冷笑了声。


    眼不见为净,很快叫了车,起身买了单,打算回来就先拉着黎苏撤了。


    一跨进来,却发现包间已只剩她一个。


    “……人呢。”


    “啊,汤圆儿的车先到了……快点儿老公,我七点就得起,我好忙好忙好忙好忙好忙的……”


    “……”


    有没有点儿素质!


    他还是感到火大。


    人好像也就专程出来蹭这顿饭的,不打算让他评价自己有没有点儿素质,这之后很长时间都再没出现。


    日子继续正常通行。咨询,阅卷,会见,开庭,参加论坛,不断接案,反复出差,到处说话,等待结果。


    七夕他人没在J城,倒是前几天被就在C城返程的李岩提醒,提前订了大束花,买了黎苏选好的包,回来陪着补吃了顿法餐。


    被问要不要一起参加何知的婚礼时,他也说有时间就去。


    黎苏挺高兴,忽然叹了一声。


    他问怎么回事儿,她说羡慕纪博士的工作有那么长寒暑假,他们呢,连个正常的假期都没有,不然可以出去旅游。


    旅游就算了,他第一回对她感到连带不爽,什么不好提,非要在七十多亿人中精准挑中让他不爽的那个,说那还不容易,再去拿两个学位回来就成了。


    黎苏想了两秒说我还是搞钱吧。


    紧接着她说起七夕当天见闻,他才明白错怪了她,她并不是没事找事,而是当真和人记忆又发生了连接。


    那种感觉很神奇,他听她说汤媛不愧是没被社会毒打过的艺术心灵,纪博士这漂亮冰山没准要被融化——


    原来那天她俩在里头友好八卦,这丫头竟是初中就找了人补习。


    那会儿人家还是个水灵的大学生,俗套的一见钟情,俗称见色起意,可惜,对面表示她只是个儿童,交了钱就学习,别搞有的没的,为了让她死心,还找了个女朋友。


    据说女朋友也是他校友,搞生物研究的,长得一般,不过瘦高个儿,打扮打扮挺有气质,脑子也好使,俩人感情稳定,到他出国才分手。


    她也不甚在乎,十年如一日地等着,终于到了现在,他身边没别人,她也长大了,一路又跟回来。人心都是肉做的,听说上回还是骗出去的,这回看来是他主动了。


    搞抽象人文的就是松弛,约会都在风花雪月的艺术展,素颜简装的汤媛和纪博士站一块儿,一看就有种云淡风轻的文化人氛围。


    他听完哦了声。


    觉得这些风花雪月、云淡风轻就像保送和竞赛金牌一样离他实在太远,还不如多加点儿班儿。


    黎苏又问,你那天说的那个同学,前女友?


    他没什么表情,淡淡说,男的。


    就在隔天晚上,他收到了一个转寄过来的海外包裹,拆都没拆,丢到了衣柜下。


    他青睐的忙碌和他互相索取、互相滋养,将鲜明的节点变得模糊,只剩下重要的事和次等重要的事,那些不那么重要的渐也变得更不重要。


    很快七月结束,八月也入尾声。


    江一楠吃一堑长半智,还不能彻底放手,但中间收到了好结果,在办公室发疯:“八万七哈哈哈哈!!多判了两年哈哈哈哈!!王婷要去D城了哈哈哈哈!!不狂我加班儿加点儿打狂犬疫苗啊!啊啊啊三喜临门,我这周要跟姐妹出去喝酒shopping,哈哈哈哈!!”


    张晓源默默支棱了,不管是记起过去还是考虑未来,最近手里案子规规矩矩,有好有坏,还带着新来的夏帝在攻一个十年冤案。


    夏帝最年轻,但这姑娘不八卦时有种唬人气场,他带人出了两次庭,第二回就让人坐上位开口,她倒是比江一楠更像天生的律师。


    丁一快准备开学,一周只能再来三天,人手还是不太够,他又让招了个实习生。


    九月,同行案子二审结果出来,改判三年,按羁押时间算,大概明年就能见到孩子。


    收到这信息他松了口气,同行妻子给所里寄来了锦旗,连带着一大兜地里的粮食,大伙儿分了,他带了两颗土豆回家,尝着颇有点儿土鲜味儿。


    也有两件事不上不下,一是他还是没找着满意的房子,二是管益的申请依旧没结果。


    去了法院,和相隔千里时态度一样,拉拉扯扯半天,没有明确的答应或拒绝,会见时张天昌蠢蠢欲动,正好有了意见书,却是管益想了很久,说算了。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张天昌正色。


    “……嗯。”管益好似从那意见中得到了安慰,笑了笑:“能得到这个意见,我已经……很感谢了。”


    “那你觉得,”莫言问:“法官有权利替她说,你不是故意的吗?”


    管益一愣,张天昌清了清嗓子。


    他回过神:“……不好意思,好好休息,下次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