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桥断》 赵明玉松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东方成停顿一下,试探着开口:“妈,有个条件……”
“你先说。”
“管小述妹妹几个月的伙食……”他应该是有点心虚的,一个字比一个字低。
赵明玉也没有做声,她就连自己家都困难,今天还是因为一时的想法给他们做一顿饭。
她是一位母亲,管理着一个家,不可能开口就是:多一副碗筷而已。
那不是多一张嘴,不是多添一副碗筷,是一个人几个月的开支。丈夫工作也累吧,自己管家那些年,饭煮多少心里都有数了。
“这……”
“妈,您不同意就算了。我再想想。”
想了半天,抓耳挠腮都没有思路。
赵明玉看儿子这样,也不太好一刀切,“不是我不想,儿啊,他们家没钱我们就有吗?”
东方成也知道,可是他不想别人和自己一样上不了学,以后出去要被人笑话的。
生活没有多选题。
二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僵持了半天,还是没有结果。
东方成抓着为数不多的头发,龇牙咧嘴“怎么办啊……”
现在中午已过,这还是魏怀第一天“退学”。
他没指望黄鼠狼兄弟真的能供魏述的温饱,到时候他多找点事做也行,让她自学成才做饭。
说是“退学”,实际上他现在还抱着书,虽然一点都没有看进去吧。
茶几左侧角是那个房间,上次进去还是不可避免看见了里面的设置,好像还有一盏台灯亮着。魏怀的眼神从书飘到门上,意识又开始白日做梦。
那是个人/贩子村,魏远荣看见街边的小孩可怜,给了几块钱,那小孩乖乖说了一句:“谢谢阿姨。”
魏怀被晾在旁边,他看见小男孩眼睛红红的,不像是穷,像是被打过。冷天不穿厚衣服,一件衣服破破烂烂,到处是洞,胳膊上一个洞里可以看见皮肤,上面皮开肉绽。
魏远荣立即觉得不对,环顾四周果然看见一个男人鬼鬼祟祟躲进小巷里。
她不动声色对着魏怀说:“小怀,想不想去旅游啊?那种农家乐。”
“不想。”
“想是吧,那我们找个旅游团吧,地点最好是在人少一点的地方。”
魏怀直觉她要干什么大事,但是没说话,因为她拉住了自己的手,微微攥紧。
“……好吧。”
两个人慢慢悠悠走在回家的路上,魏怀很想问她到底看见了什么,又为什么不听自己的意见。
魏远荣又观察了一圈,食指放在唇边:“嘘,秘密,不要告诉妹妹。”
这个时候门口还没有“看门狗”,魏怀宁愿没有。
魏远荣女士是二婚,第一个丈夫和她产生了爱情的结晶——魏怀。
第二任和她结识在魏怀八岁,产生了第二个结晶——魏述。结局还是bad ending,不过都是圆满离婚,并且决定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
她带着一儿一女,住进了筒子楼。
第二天家门口就被贴了小广告——玫瑰红旅游团,农家乐不二之选。还附赠电话号码。
魏怀抬手想撕掉,魏远荣拦住了他。她把电话记录下来,走近家里然后用座机拨了出去。
“喂,您好,我们是玫瑰红旅游团,请问为什么要问的?”
“我想问,推荐一个人去吗?”她一边说一边把话全部写下来。
“不太推荐呢,亲子体验更佳哦。”电话筒那边传来窃窃私语,“接下来说什么?”
“最好是十五十六岁青少年,叛逆期根治!”
“哦哦哦!”
然后原封不动说了一遍。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会带着孩子去的,他叛逆期比较严重。”魏远荣表现出对叛逆期根治的兴奋,仿佛深受其扰。
“好的好的,三天后公交车站见。”对方觉得钓上大鱼,急忙约定好去策划了 。
魏远荣写下最后一个字,把本子放在了包里,刚刚装出来的欢声笑语一扫而空。
“小怀,我有一个重大而又私心的事,妈妈想,又不想让你帮忙。”
“……你不会真的想去那什么夕阳红旅游团吧?那个看起来就不对劲吧?”
“所以,所以我想也不想。”
她关掉照明用的大灯,打开了桌子上的台灯。柔和的光线圆润了她的边境线,她眉头蹙起来,揉了揉眼睛。不管魏怀有没有在听,她还是在说:“妈妈不可能去让别人冒这个险,也不想你去。那很有可能是一个集体,甚至扩展到了一个地域。”
“他们可以在警察来的时候装和睦,那样他们就不会被发现。警察不会管的。他们最多批评教育,那是没有用的。”
“但是照片不会说谎。”
她起码说服了自己。
“我是没有办法了,小述才五岁,她不能出去的。不能的。”
她低下头,靠在桌子上,死死拉着魏怀的衣角,呢喃着:“……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的,但是……但是……”
她接不上话,所有的理由在此全部失效。
魏怀的白T被攥紧,乡镇中学甚至连校服都没有。他沉默着,在“对不起”面前失去主张。
“别说了,我陪你去。”
“不行!太危险了,你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了几个人还有一点钱会有多疯狂,他们会拿刀的。”她似乎有点生气,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那不去了?”
“……我不能看着有生命消逝在那种地方。”她又觉得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别人。一位母亲,是应该选择一个人的孩子,还是更多人的孩子?
她深刻体会一位母亲将孩子扶养长大花了多少心血,她不想失去自己即将有所成功的孩子
她迈不过这道坎,但是魏怀可以。
魏怀见缝插针,这里劝一句,那里补两下,可能是说教有用,魏远荣女士答应了
他们最终还是在三天内整理好东西、让孤儿院准备收人,如果回不来的话。
还零零散散学了点怎么从各种地方逃生,特别是山村。
说准备,其实他们在一众人当中是最突兀的那个。
魏远荣就带了一个手提包,里面是相机,手电筒还有纸笔,外加一沓相纸和一点钱。
这个时代座机都只能是有线的。
她打扮成了一个“人傻钱多”的城里人,天蓝色的丝巾系在脖子上,同色系的裙子一尘不染,珍珠耳环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泛起一圈圈光环。
魏怀更是鹤立鸡群,他什么都没带,除了衣服就是人。
因为魏远荣女士说:“人傻钱多的人会觉得什么都有买的,不会带东西的。”或者说是:“给了钱,我们就可以住在他们安排的地方,更容易收集。”
车子颠簸,魏怀忍不住发呆,前几天的作业还没写完,还没和别人说我请假怎么办。
魏远荣沉默望着窗外,时不时让魏怀也往外看。
魏怀却又走神,魏远荣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偏过来听她说话:“要出去的,不能不看啊。”
在命运和母亲的双重压力下,他清楚记住了有什么路,往哪边走。
这里应该是一个山村,进去了再也出不来的地狱。电比消息更来到这里,电网覆盖了这个村子。
但是座机,他们是绝对接触不到的。不只是经济问题,更是他们拐卖的重要工具。如果让这些人接触到,说不定哪一天就被端了。
当天晚上,他们果然住进了村民的家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竟然和别人住在一起。那个人并不说话,只有时候用悲悯的眼神看他们。
魏怀是这么想的:他肯定觉得我们是被骗进来的。呵,坏了,还真是。
他们住了三天,期间魏怀看见他打碎一个碗,那户人家骂他:“你是灾星吗?”
他畏畏缩缩,无论屋主人怎么打骂都哑口无言。魏怀竟然看得有点心疼,为天下所有被拐走、被折磨的孩子。
魏远荣拍了不少照片,其中还有几次被抓到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要给自己一点下马威了。
她本来就不太想让魏怀来这里,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便想着让他离开。但一个也是走,两个也是走,互相还有个照应,魏远荣在一个晚上借孩子不敢一个人上厕所的理由,推着他们两个出去,让他们顺着路走。
“唉,你们注意点啊,外面有野兽的!”
他们刚起来的时候屋主人也爬起来,问他们去干嘛,想必是好久没有来过人了。说不定屋主人也是被拐来作媳妇的。
在这里生活久了,近朱者赤式的不再思考什么是道德,什么是法律。她们会想:我有了儿子,他要一个媳妇。
直到儿子成家立业,她们有限的生命也快画上休止符。
“……知道了,你们快点啊。”
魏远荣把自己贴身保管的包挂在魏怀脖子上,附在他耳边,“我让你记过路的,包里有钱,带着他出去,然后报警,证据够了他们不可能不管了。”
说完理智的,还有感性的话没说。
她早没有魏怀高了,只好扬着头看他。
“小怀,妈妈可能……”
她应该是想开心的告别,可是心又不允许,脸上只微微折眉,嘴角挂着苦涩的笑。
她没说什么了,毕竟这个年龄段清楚生老病死,这是必修课。
“带着他走,往外面走,说不定我会跟着你们回去呢?”
“快点吧,去吧。”
“……”
魏怀不是天生冷血,他很想拉着她一起出去,想让时间倒流,回到还没有同情心泛滥的时候。
如果那时候态度强硬一点呢?会不会没有这件事发生?
他又觉得是和魏远荣女士待久了,看什么都觉得可怜,他也不想再有生命消逝在这个地方。
回过神来,背后已经火光冲天。自己和那个小孩已经跑开一段距离了。
双腿在循着本能甩动,脑子还陪着魏远荣女士在抒情。他机械地转过头,盯着火光,忍不住想: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谁点燃了这里,是她吗?
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加大警察管制的几率吗?
兜兜转转好多天,等再见到筒子楼时,他应该只有一个妹妹了。
哦,还有一个跟屁虫,她要我带去警察局的。
警察……
不想去……
他们会查吗?会把她带回来吗?会吧,会吧。
不管会不会,他是这么教魏述的:妈出去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不想去就能不去吗?包放在玄关的抽屉里。他第一天回家洗了个澡倒头就睡,导致第二天看见包了神志不清,好像只是做了个梦。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
他看见魏述安稳睡在魏远荣的床上——之前她们还睡在一起,这可能是第一次一个人睡,魏述紧紧抓住被子,只盖上一小部分自己。
魏怀看见自己把她摇起来,问:她去哪了?
然后魏述一歪头,说:哥哥,妈妈不是出去了吗,你和我说的。
然后呆呆的问:妈妈难道不是出去了?那是去干什么了?妈妈…妈妈……
哥哥,妈妈在哪?
用力闭眼在睁开,发现也是自己的幻想,他站在房间口,没有一只脚踏入门槛。
但是看见魏述吸吸鼻子,还是进去给她盖好了被子,拉了板凳,坐在旁边毫无意义的发呆。
被魏述盯回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完全不知道可以干什么的一天开始了。
实际上他现在都无所事事,每一天的状态都像蒙蒙亮的天,灰败而朦胧。他完全不知道一个十五岁的青少年除了被剖开还能靠什么赚钱。
书页被翻动,他决定翻到哪页写哪页,反正课已经上完了,复习也是无休止重复。
决定翻到一页,不巧看见拓展阅读——110的多重意义。
仔细一看页数——110。
“……”
他无声把书盖上了。
他觉得一个人应该意志坚强,但是一想到真的去了警察局要口述这事,简直就是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不知不觉间太阳竟然也要下班了,他保持着头不懂,视线移动到窗外。血红的太阳被河面吞噬,如血液的光线自四处散开,没有欧鸟,没有夕阳下的奔跑,有的只是无限的生活与决择。
他想,房间如果要睡人,是不是应该把东西清出来?
笔和书都被丢到一边,魏怀迎着夕阳,思考着:
那她的东西,也算是遗物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