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枯叶扫过公告栏，一张边缘微卷的海报被吹得哗啦作响。


    林煦单肩挎着包走上台阶，目光无意间被海报标题钉住——


    《基于边缘计算的温室多模态环境自适应调控系统》。


    标题下的侧脸照里，男生低头调试设备，碎发垂落遮住眉眼，指尖在仪器上轻敲的动作利落干脆，连冷白的灯光都透着疏离感。


    海报底部印着主讲人：顾屿。


    “原来长这样......”林煦低声喃喃。


    他向前走了几步，“顾屿”这个名字他最近在校园论坛上见过太多次，那些帖子要么把他吹得神乎其神，要么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但照片，倒是第一次见。


    “林煦！”


    清亮的女声穿透人群，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看见苏晓雯小跑着靠近，发梢被初秋的微风吹得扬起，“上次跟你说的事，有想来试试的同学吗？”


    林煦从兜里掏出手机划开备忘录，“正要找你呢，问了三个，都是我们学院的，回头我把他们的详细资料发你。”


    他刻意放缓语速，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苏晓雯眼前一亮，“太靠谱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翻出一盒薄荷递过来。


    “对了，我导师说他有个农业物联网的项目还缺人，你本科有过涉及，要不要试试？听说和邹教授的温室项目有合作——”


    “真羡慕你精力好。”林煦笑着摇头，接过糖盒时指尖轻触即分，“但我这边实在抽不开身呀！”他指了指眼下的青黑，语气无奈又诚恳，“我导的项目正卡在终稿验收，上周刚改完答辩PPT，现在代码注释还没补完。”


    话音刚落，苏晓雯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了眼消息提示，拉着他的袖子往信科楼方向走：“导师让我去拿资料，305 那层最近在装修，晚上黑黢黢的，陪我去呗？”


    “行啊。”林煦捏了捏手机，电量显示只剩下5%，他冲苏晓雯眨眨眼，“正好去探望下还在实验室当牛做马的那群好大儿们，顺便充会儿电。”


    信科楼三楼的声控灯时亮时灭，脚步声在空旷走廊里被无限放大。转过转角时，一声巨响突然炸响——


    “周青云，你适可而止。”


    冷冽的男声裹着寒意撞过来，林煦脚步猛地顿住。


    “我怎么了？”另一个男声带着明显的委屈，“数据出错又不是我故意的，我也道过歉了，你至于当着全组人的面......”


    “咖啡不小心打翻淋湿服务器我能理解。”冷冽声音打断了他，语气里的寒意几乎能凝成实质，“那上周提交的错误代码，昨天临时会议上的‘网络故障’，也是意外？”


    苏晓雯猛地拽住林煦的袖子，力道大得让他皱了皱眉。


    “是顾屿和周青云”，她压低声音，呼吸因为紧张变得急促，“我们待会儿再过去吧。”


    林煦还没来得及回答，305的大门猛地被拉开——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瘦高男生红着眼眶冲了出来，差点撞在他们身上。


    男生身上的外套洗得发白，袖口处已经有些起球，前襟沾着大片咖啡渍。


    他看见门外有人时，表情凝了一瞬，然后急忙抬手，露出来的手腕上赫然横贯着几道狰狞的伤口。


    “不好意思......”男生扶了扶歪掉的眼睛，声音哽咽，他匆忙拭泪的动作让那道伤痕在林煦视线中一闪而过。


    林煦侧身让路的瞬间，门内的人走了出来。


    顾屿站在门框里，冷白灯光在他下颌线刻出锋利的轮廓，右腿裤脚上也带着些许咖啡渍，但和周青云的狼狈不同，那点污渍在他身上像某种冷酷的勋章。


    他的目光扫过三人，在周青云身上停留半秒，嘴角扯出个讽刺的弧度。


    “演技不错。”


    语气轻得像是在点评一场极其拙劣的表演。


    周青云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低头快步走开，脚步声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那个......学长。”苏晓雯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发抖，“我是张教授的学生，来取图像处理的资料......”


    顾屿垂下视线，目光先是扫过苏晓雯，然后定格在了林煦身上。


    林煦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顾屿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


    “走廊尽头左转319。”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关上门，留下“咔哒”一声轻响。


    苏晓雯盯着紧闭的门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什么脾气......”她小声嘀咕，拽着林煦的袖子往走廊另一端走去，“难怪论坛上那么多人骂他。”


    取完资料回程路上，林煦一直没说话。


    走廊顶灯的光线有些昏暗，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影子。


    苏晓雯突然“啊”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周青云学长给我发消息了，他说刚才让我们看到难堪场面很抱歉。”


    林煦嗯了一声，没接话。


    他手指在裤缝上轻轻蹭了蹭，心里却像在倒带——


    周青云红着眼冲出来时，那声“不好意思”裹着浓重的哭腔，尾音颤得想要断了似的。


    可仔细回想，那颤抖里没什么真实的慌乱，反而透露出刻意。


    “他说顾师兄最近项目压力特别大，连着熬了好几个大夜。”苏晓雯念着消息，眉头轻轻皱起，“让他帮忙整理数据，但他粗心弄错了几处参数......”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今天晚上开会，顾师兄当众发了火，还摔了他的笔记本......”


    手机又震了一下，苏晓雯瞪大眼睛：“他发来了照片......天啊，他手腕上的伤难道是顾屿弄的？”


    林煦凑过去看，照片里周青云手腕处那道渗血的伤痕比刚才匆匆一瞥时看到的还要触目惊心，伤口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利器划伤，周围泛着不正常的红肿。


    “这也太过分了！”苏晓雯小声惊呼，迅速转发给林煦。


    林煦胸口莫名发堵，却不是因为同情。


    他划开手机，学院大群里已经有人聊起刚刚的事。


    说听见顾屿摔东西的响动，还说周青云红着眼带伤跑出来，三言两语就坐实了“霸凌”的架势。


    “你看群里这些人说的，周师兄太倒霉了......”苏晓雯语气愤愤。


    林煦快速翻看着聊天记录，没接话。


    “你怎么不说话？”苏晓雯注意到他的冷淡，有点疑惑，“难道你觉得......”


    “不清楚。”林煦打断她，把手机揣回兜里，加快了脚步，“我们也没进门，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他瞥了眼走廊尽头的出口，语气淡淡，“这种事有导师处理，我们瞎操心没用。”


    “天快黑了，我们赶紧走吧。”


    晚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踝，林煦裹紧外套加快了脚步，信科楼的争吵声像被风刮散，却在他心里留了点说不清的滞涩。


    推开宿舍门时，陈哲正对着电脑哀嚎：“完了！陈教授刚在群里说这周组会临时改到明天，我这代码还在疯狂报错！”


    看见林煦进来，他扑过来拽住对方胳膊，“救星！快帮我看看......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林煦脱外套的动作顿了顿，把手机扔在桌上。


    “刚陪苏晓雯去信科楼拿点资料。”


    他没提撞见顾屿和周青云的事，拉开椅子坐下，“你哪里报错？我看看。”


    陈哲立刻把屏幕转过来，指着密密麻麻的红色警告，“就是这段循环，跑一次崩一次，陈教授明天一早就要查......”


    他絮絮叨叨抱怨着，突然看见林煦桌上亮着的手机屏，“哎？谁给你发消息了？”


    林煦低头看去，是导师的消息弹窗：


    【陈教授】明天开完组会来我办公室，带你去邹教授那边对接个临时任务，他的温室项目缺人，你先去顶阵子，手里的活可以先放放。


    他心里咯噔一下，邹教授？


    “怎么了？”陈哲见他半天没反应，凑过来瞅了眼，“邹教授的温室项目？你要去他那儿帮忙？”他的眼睛瞬间瞪圆。


    “那不是顾屿的导师吗？咱导怎么突然让你去那儿？你要跟那尊冰山共事？”


    他突然压低声音说：“你没看今天学院大群？顾屿把周青云手腕弄伤了，现在群里都在骂他霸凌。”


    林煦靠在椅背上，尖在桌沿轻敲，把周青云的那点疑虑压了下去——


    反正事不关己。


    解决完陈哲的报错后，他点开电脑，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柔和的眉眼。


    “你疯了？这时候往他实验室凑？”陈哲看见他回复的【没问题】一脸不可置信，“顾屿那脾气出了名的臭，上次组会他当众把一个师妹的方案批得一文不值，师妹当场就哭了。这次甚至直接动手......你怎么想的？”


    “咱导说邹教授那个项目跟我本科做的视觉传感框架能衔接上，让我去搭个交互模块，最多跟半个月。”


    林煦敲了敲键盘，调出空白文档，却一个字也打不进去。


    他刚想着离这些是非远一点，转眼就要往这摊浑水里趟？


    陈哲一边调代码一边嘟囔：“说真的，顾屿是有点问题，但周青云也不是省油的灯。上次他跟别人争项目署名，在导员办公室哭了快一小时，最后硬生生把二作改成了一作......”


    林煦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你认识他？”


    “不算熟，但听说过不少事。”陈哲撇撇嘴，“不过这次他手腕上的伤看着是真严重，顾屿这下怕是难洗清了。”


    林煦关掉文档，靠回椅背，“没亲眼看见，不好说。”


    陈哲耸耸肩，转身继续死磕代码。


    宿舍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林煦望着窗外彻底沉下来的暮色，远处宿舍楼的灯光次第亮起，心里那点不情愿越来越清晰。


    电脑右下方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Y】明天副本更新，记得上线。


    林煦拿起手机，指尖垂悬在键盘上片刻，终究没提现实里的糟心事。


    【柳絮不姓柳姓刘】[收到.jpg]不过明天上线时间可能有点晚，要去新实验室报道[大哭][大哭]


    发送完毕，他合上电脑。


    以后的实验室怕是不好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