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聊斋志异》中有一篇文，叫作《喷水》。”


    “莱阳宋玉叔先生为部曹时，所僦第，甚荒落……”林文一边背诵出记忆中的段落，一边翻译为白话。


    “……细穷没处，掘深三尺余，渐露白发……”


    “……在那老婆子隐没的地方，往下挖，挖到三尺多深时，渐渐地露出了白发……”


    “……令击之，骨肉皆烂，皮内尽清水。”


    “……命家人砸她，砸烂骨肉后，发现皮肉内全都是清水。”


    众人等了一会儿。


    周姐：“没了？”


    林文：“没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


    周姐带着怀疑看向林文：“我们需要把那个怪物的从地下挖出来，然后砸碎？”


    周姐、张哥、黄均杰以及那个没找到的疯子，其实并不是一起进到这个副本的。


    疯子是最早的，但没人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多久。


    然后是张哥，已经在这儿呆了有近九十天了。


    周姐是七十多天。


    黄均杰反而是最后才来的。


    当然，他现在不是最后了。


    不算那个疯子，这三个人为了逃出这个鬼地方，什么法子没试过？


    翻墙？黄均杰试过。


    他踩着假山爬上最高的院墙，结果翻过去一看——还是这该死的宅子，连假山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砸门？周姐干过。


    她用石凳砸烂了正门，冲出去跑了半天，一抬头——朱漆剥落的大门就好端端地立在她的面前，她砸出来的洞也完全消失。


    挖地？也不是没挖过。


    张哥翻出柴房里的铲子，在院墙下挖了整整三天。


    挖了十米，开洞钻出去一看——结果从宅子另一头的花坛里冒了出来。


    当时张哥跪在地上，把拳头都捶出了血。


    即便是待在这里不会饿也不会渴，但人也是要疯了。


    况且，每次黑夜降临，那个喷水的怪物就会准时出现。


    受不了这一切的，早已不在了。


    此时还坚持活着的几人，都是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的。


    所以，在林文说出她的想法后，周姐依旧谨慎为上。


    周姐抱胸质疑，手指不停地敲着手臂：“这一切只是你的猜想。”


    “从古到今，从国内到国外，喷水的妖怪多了去了。”


    “我记得《西游记》里，就有不少妖怪是会喷水的，你怎么确定这关的这个怪物就是你说的那个《喷水》呢？”


    她眯起眼睛：“万一我们到处去挖，惊动到了不该惊动的东西……”


    “要死早死了！”张哥倒是完全持不同的意见。


    他满不在乎地挥舞着他那厚实宽大的巴掌：“这也不敢那也不敢，我早就死在之前的副本里了！”


    他转向林文，迫不及待：“快，姑娘，告诉我应该去哪里挖？”


    周姐在旁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真是找死。”


    “哎，你怎么说话呢！？”许婷婷立刻炸毛。


    “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周姐冷笑，“不服打一架？”


    许婷婷撸起袖子：“打就打！”


    何晨安忙脚乱地抱住自家女友的腰：“啊啊啊！小婷冷静！小婷冷静！”


    黄均杰激动道：“不要激动！不要激动！”


    汪敏抱着艾琪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但又很快想起了什么，神情再次暗淡下去。


    李蕊也站在一旁，笑了笑，但她的笑容之中，却略有些心不在焉。


    冯宇是一贯地自闭。


    王程程眨眨眼，凑到林文耳边：“这许婷婷成你粉丝了？”


    林文推了下眼镜：“哦。”


    “事实上，我也认为我们需要再确认一下，”林文面不改色地继续对着众人说道，“最好是要亲眼看到那个怪物。”


    “除了确认怪物的来源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找到那怪物消失的具体位置。”


    “毕竟根据原文记载，我们需要在怪物隐没的地方往下挖，才能挖到它的本体。”


    “亲眼？”


    “看？”


    “你疯了吧？”


    “姑娘，你说真的假的！？”


    这下，就连许婷婷都震惊地沉默下来了。


    毕竟昨天晚上，众人正是靠着"不要看"的规则才活下来的——这是用无数人命总结出的生存规则。


    在一片死寂中，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李蕊顿了顿，突然抬起手来。


    她展开手掌，露出自己手中的小巧银镜来。


    “或许可以用这个？”小圆镜简洁的银框，在光亮中流转出奇异的光晕。


    “我感觉用这个应该可行。”李蕊道。


    ——


    又到了夜晚，整个宅子再次被拖入黑暗之中。


    “噗噗——”


    “噗噗——”


    “嚓、嚓……”


    熟悉的喷水声的拖地声再次在窗外响起。


    林文和王程程蹲在熟悉的拔步床后。


    李蕊躲在不远处多宝阁后的夹角。


    冯宇，依旧在房梁上。


    这一次的屋子里就四个人，毕竟人多了也躲不下——上次一个房间躲九个人，也实在是有点勉强。


    王程程手上，正拿着李蕊的银镜。


    银镜是李蕊的能力——黄均杰：唔，果然一批进副本的人出现的能力都会有点相似。


    而能用银镜看怪物这件事，是李蕊自己的判断。她能大致感知到银镜的用法是什么。


    林文选择相信李蕊的判断。


    至于银镜为什么在王程程手里——因为王程程说：我运气最好，我最适合去看怪。


    林文拒绝了王程程的提议，认为这不是逞强的时候。


    她认为谁看银镜的效率最高，就应该谁去看。


    林文的意思是有自己一个人就行了——毕竟想法是她提出来的，《喷水》也是她更加熟悉。


    但当时王程程挑眉一笑，对李蕊示意了一眼，在林文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伸手把银镜牢牢地拿在了自己手里。


    王程程嘻嘻：“阿文，反正我是不会把银镜给你的。”


    林文：……


    于是最后成了林文和王程程一起看。


    为了避免银镜出什么问题，李蕊也留在了一间屋子里。


    冯宇则是为了以防惊动什么，留下来帮忙抗怪的——就连王程程也认同了冯宇的战斗力。


    许婷婷拉着何晨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林文开口，说四个人就够了，劝他们去其它地方躲着。


    艾琪：姐姐，待会儿再见。


    汪敏对着林文和王程程点点头，也带着艾琪，躲到了其它的屋子里。


    黄均杰：“嘿嘿，那我就躲旁边那个院子了，我相信你们一定没问题！”


    周姐：“哼，我可要躲远一点。”


    张哥：“有事大声叫哈！”林文：……等等，出声不是死得更快吗？


    在夜晚再次降临之前，林文跟黄均杰三人确定了一些细节。


    比如那喷水的怪物，会同时在所有的院子里一起出现、转圈，然后同时消失——所以说无论你躲在哪个房间都会听到怪物的喷水声。


    以及，确定了“宋母”的房间在哪里。


    在原文之中，那怪物出现的位置是宋母的院子，在这里蹲守，是最有可能获得正确的线索的——如果不行，那就只能每个院子挨着看了。


    在文中，宋母的院子在正屋。


    正屋，通常位于建筑群中轴线的核心位置，格局最为方正，外观最为大气。而从屋中的装饰、用物也能大致判断，各屋中应是居住什么人。


    黄均杰三人早已是把这宅子研究透了。


    很快，便确定了“宋母院子”的位置。


    此时，林文和王程程躲避的房间，便是最有可能和文中一致的那间屋子。


    “噗噗——”


    “砰！”


    一道水柱击穿窗户，腥臭的液体溅落在地面，发出腐蚀的声音。


    “噗噗——”


    “砰！”


    “噗噗——”


    “砰！”


    然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然后渐渐远去。


    周姐说她数过，怪物会在院子里转九圈。


    因此，林文和王程程必须耐心等到怪物第九次绕圈、窗户被击破之后，再趁机用银镜，去观察怪物消失的具体位置。


    第一圈。


    林文在心中默默数着。


    第二圈、第三圈、第四圈……


    门窗上的破洞越来越多，屋内的家具被腐蚀得越发残破——这其实是好事，方便林文和王程程在最后去操作。


    终于，第九圈来临。


    “噗噗——”“砰！”


    “噗噗——”“砰！”


    “噗噗——”“砰！”


    三次最为危险的攻击结束，喷水声和拖地声渐渐远去。


    林文扯住了王程程。


    王程程回头，和林文在黑暗中无声对视。她重重点头，握紧银镜的指节发白，缓缓地朝拔步床外挪动。


    林文紧随其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李蕊从多宝阁后探出半张脸，眉头紧锁，紧张担心地看着两人。


    冯宇在房梁上微微前倾，双眼紧紧盯着屋下的两人。


    银色的小圆镜黯淡在黑暗中，没有反射任何的光亮，直到林文和王程程悄无声息地到达一个有着巨大破洞的窗户口。


    两人躲在洞口旁，一根房间宽大的立柱后。


    王程程屏住呼吸，将银镜缓缓竖起。


    同时根据屋外的喷水声，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银镜的角度。


    令人毛骨悚然的，在一点光亮都没有的黑暗之中，小小的银镜清晰地映出了院落中的画面：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机械地绕着圈。


    它身形矮小得像个孩童，驼背弯得几乎对折，雪白乱发如扫帚般支棱着，在头顶挽成个二尺长的古怪发髻。


    它走路的姿态诡异至极，每迈一步都要夸张地弓腰点头，而每一次弓腰点头的时候——"噗噗——"


    浑浊的水柱便会从它口中喷出。


    那水柱，在银镜中泛着诡异的光。


    林文和王程程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她们的身体如同凝固，只有指尖微微颤抖。


    银镜在黑暗中纹丝不动，镜中的佝偻身影正在一点点挪动。


    王程程的手腕上，一滴冷汗无声地滑落，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几不可见的水痕。


    “噗噗——”


    “噗噗——”


    “噗噗——”


    在最后一道喷水声后，终于，那驼背的怪物停在了院子中的某一处。


    佝偻的身影开始慢慢变淡……


    林文在此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位置——


    突然！


    镜中怪物猛地转头！浑浊的眼珠直勾勾"盯"向镜外，干瘪的嘴唇骤然张开！


    “！”


    王程程闪电般按下银镜，抱住林文向侧方翻滚。


    “轰——！”


    一道无形的力量擦着两人的发梢掠过，刚才两人用来躲避的房间立柱，轰然断裂。


    林文下意识紧闭上眼。


    她感觉到某种冰冷的东西拂过了眼皮，刺痛感如针扎般蔓延。


    窒息般的压迫感散去，王程程的手臂从林文腰间松开。


    她一个箭步扑向扣在地面上的银镜，抓起银镜，再次往镜中一看。


    镜中，只剩下一块沾着湿意的青石板。


    王程程的指尖还在发抖，但脸上却已经扬起笑容。


    她转头看向林文，眼中兴奋地写道：找到了。